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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瘤女孩(54): 逃跑的妈妈
五十四节: 逃跑的妈妈
西行的列车上,吴燕看着窗外的风光,心中有了一些敞亮。
车站在郊区,火车刚开出一个长长的隧道,就看得见城市外面原野的风光了。
今天的太阳很亮,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与蓝天想接,近处的小河在潺潺流淌,一块块青葱的稻田,在太阳下泛出水粼粼的光。
八山一水一分田。完全没有了城市里钢筋混泥土楼房带来的压抑和窒息,吴燕的心情能不敞亮么?
这是一列老式的绿皮火车,此时,铁路虽然已经有了高铁、动车组,但是在一些没有改造过的铁路线上,仍然只能跑老式的火车,旅客列车分别叫普客,普快,直快,特快。
别看都是快,火车的时速最多也是开在一百公里,在一些山区铁路,只有七八十公里,甚至五六十公里。
不过,慢有慢的好处,可以慢慢的看,慢慢的想。吴燕此行走得仓促,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正好可以仔细想一想。
但是去到哪里,新家在何方?吴燕不知道。
吴燕买的是卧铺票,是一张下铺,面对火车前行的方向,她的对面,坐的是两位老太太,中铺上是一个青年人。
吴燕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她的左手放在茶几上,撑住下巴,眼睛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电杆,树木,庄稼,山川,都令她新鲜。
终于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了,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吴燕的心中感觉到轻松。
她抑制不住心头的一种向往,尽管她不知道向往在哪里?哪里是她和女儿的归宿?
逃跑,是不需要目的地的,天无绝人之路。
女儿是无错的,无辜的,不能因为我的错误,让女儿受惩罚。我一定要把她好好养大,让她在没有嫌弃的目光下,快乐成长,长成一个聪明的,美丽的,心地善良的姑娘。
吴燕想到了99子宫网上那位海扶妈妈的话: 让女儿在上帝和世人眼前蒙恩宠、有聪明,有谦卑柔软的心,有慈爱诚实的灵,走正直的道路,一生到老都不偏离。
吴燕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吵架,每当他们面红耳赤的大声对骂时,她只能捂住耳朵,不停的对两位大人说,不要吵了,你们不要吵架了!
那时,她没有办法,内心充满恐惧。
有时候爸爸还要打妈妈,妈妈被打的遍体伤痕。她恨爸爸,也恨那个家。
那时,她的邻居小伙伴都瞧不起她,说她的爸爸妈妈不文明,不听话,都不愿意跟自己玩耍。
后来爸爸妈妈离婚了,吴燕才脱离了那个争吵打架的家庭,有了安静的童年、少年生活环境。
看样子离婚也不是一件坏事啊,不能够生活在一起,就分开,换一个环境,对双方都是解脱。
吴燕想到了她留给方涛的离婚协议。
可是,我和方涛是不能生活在一起吗?不是啊,是我单方面的毁约,并没有得到方涛的同意,真的为难方涛了。
可这个事情,海女不是他的女儿的事实,方涛会接受吗?哪个男人能够接受?吴燕想到这里,不由得内心有一些酸楚,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火车在山区铁路上哐当哐当的继续开行,前面不时传来机车的鸣笛声,呜——,很雄壮,势不可挡。
窗外的右边,出现了一条河,是流向海城附近的东海。弯道时,吴燕看得见前面的机车头,拉着长长的一串车厢,在悬崖峭壁间前行,像一条绿色的长龙,穿越在崇山峻岭。
这列火车也在负重前行。
吴燕想到了妈妈,她很感激妈妈。妈妈没有工作,但离婚后也没有再嫁,含辛茹苦的把自己抚养大。妈妈在离婚时提出的条件,叫爸爸必须给吴燕的生活费和学费,哪怕吴燕读到研究生也必须给,白纸黑字,写进了离婚协议。
我和方涛离婚了,我也不会再嫁,为了我的女儿。
女儿睡的很香,车轮敲打着钢轨,哐当哐当的声音,像优美的催眠曲,这些天家里的变故,也惊吓女儿了,她正在酣睡。
吴燕看着女儿,有一种沉甸甸的母爱,强烈的在心中升腾,她从来没有过这么炽烈的情感。
必须要让女儿幸福,必须要给她尊严,给她母爱,给她未来幸福的人生。
一个现实的问题缠绕着吴燕的心,“我到了那里应该怎么办?”
我的出走,是有些唐突,有些仓促,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完全是为了逃避啊,慌不择路的逃避。
我的任性的外逃,是在掩藏我自卑的内心吗?我不允许自己不优秀,害怕平庸,才选择了这次逃跑的行动?
吴燕知道,自从那天在小区里见到陈高工,见到他身边的那个女子,自己就知道应该离开家了。
当陈高工与自己打招呼时,吴燕看见那个女子惊讶的目光,长长的假眼睫毛下,抹着鲜艳口红的嘴巴张得好大。
那不正是鉴定中心接待她的那个年轻姑娘吗?她旁边是陈高工的儿子,一个纨绔子弟,吴燕认识。
那个年轻女子一定是陈高工的儿媳妇了,当时吴燕确实紧张了,没有与陈高工多说话,抱着孩子像逃跑一样的回到家。
吴燕知道,那个女子已经认出她来了,陈高工也会看出自己当时的惊讶表情,他会对自己的惊讶感兴趣,他一定会问他的儿媳。
部长前段时间告诉过自己,说产品被别的公司剽窃去了,叫吴燕哺乳假期过了就去上班,抓紧把产品的升级做了。
部长说,产品升级了,对方公司答应仍然用我们的,因为那块集成电路芯片,毕竟是我们的原创。
部长没有说是谁偷走了我们的技术,但吴燕想得到,应该与陈高工有关。
吴燕知道,陈高工一定会不让自己好过。他心中有鬼,为了保护自己,他会把我的这个事情说出去,在单位,在小区,让自己没有脸面,让自己没有心情做产品的升级换代。
吴燕更担心的是女儿,女儿在这样的环境里,今后怎么长大,怎么去承受那些鄙夷的羞辱的目光,怎么去与她身边的那些小孩子玩耍。
走!到哪里去?那个时候她只有一条路,先回娘家。
在娘家,吴燕稍微有些缓和,但一想到陈高工,一想到人们将会怎样看她和她的女儿,一想到那些将会有的鄙夷的、自以为圣洁的、傲慢的目光,她害怕。
在妈妈家里,吴燕仍然感觉到像一匹受伤的的母鹿,总觉得有狼群在追逐。
她要离开海城,远走高飞,到一个陌生的、遥远的、谁也找不到自己的地方,为自己,为女儿,换一个新的环境。
方涛回来了,不能再等了,吴燕不得不下决心,踏上了这班西行的列车。
吴燕对面的下铺,两位五十多岁的阿姨一直在轻声的说着话。
两位阿姨一位微瘦,戴副眼镜,一位胖胖的,此时,胖阿姨正慈眉善目的在看着吴燕的孩子,她小声的问吴燕: “妹妹,你去哪里啊?”
“我吗?哦,我到山城。”吴燕发现胖阿姨在看自己,犹豫了一下说。
“走亲戚吗?”胖阿姨继续问。
“哦,对,走亲戚,是走亲戚。”吴燕笑了笑,她不会撒谎,有些不自然。
吴燕想,山城我哪里有亲戚啊,但是我必须这样回答。
“娃儿好乖哦,长得好白哦,脸蛋红彤彤的,你带的真好呢。”两位阿姨夸奖着吴燕。
“我还不会带呢,过去是妈妈带的。”听见有人夸奖女儿,吴燕心中就高兴,吴燕知道自己笨手笨脚,阿姨们会看出来,需要谦虚。
“带带就会了,不过带娃儿很辛苦的哟。”阿姨说。
孩子醒了,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妈妈和两位奶奶,小嘴巴在笑。
孩子的目光从妈妈头上望见了中铺、上铺,望见了车顶的灯光,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
中铺上,那位青年人正在看书,见孩子往上看,他拿着书,笑着对孩子晃动。女儿盯着那本杂志不眨眼睛。
“女儿该吃奶了,麻烦奶奶帮我看看孩子啊。”吴燕对两位阿姨说。
“你去弄吧,我们在呢。”两位阿姨关切的看着孩子。
这段时间,吴燕已经完全没有奶水了,她准备好奶瓶,要到开水间去冲奶粉。
海城到山城的列车,奔驰在五十年代修建的铁路上,这是当年为了抵御外国入侵修建的战备铁路。吴燕在这条曾经充满火药味的铁路上,开始了她人生的逃亡生涯。
两位阿姨是来旅游的,她们一路上到了武夷山,福州、泉州,最后到的海城。眼镜阿姨和胖阿姨她们的老公都在铁路工作,现在都退休了,眼镜阿姨的老公被聘请到地铁公司做监理工程师,胖阿姨的老公被一个公益网站请去做志愿者。
吴燕听说志愿者,心中突然咯噔一下,但是她没有好多问,现在退休下来贡献余热的老年人不少啊。
列车进入到夜间行车时间,卧铺车厢里就要熄灯了,两位阿姨争执了起来,原来她们的铺位是一上一下,都争着要去爬上铺。
眼镜阿姨说,我瘦一些,爬上去利索。胖阿姨说,我年轻些,我上去。
这个时候,中铺的青年人说话了,你们两个阿姨都不要争了,我年轻,我上去。年轻人一个鹞子翻身,爬到了上铺。
谢谢年轻人,谢谢帅哥。两位阿姨乐呵呵的笑。
夜里,列车仍然在哐当哐当的不知疲倦的行进,吴燕不能入睡。
到山城我做什么呢?真的吴燕什么也没有想好。
自己就是一只护犊的母鹿,在狼群的追逐面前,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路。吴燕多么希望有一只强壮的公鹿,用他那粗大的鹿角,驱逐群狼,把自己和小鹿,带到一个青草萋萋的地方。
青草萋萋的地方,在哪里?
记得那天张超带他上照母山,揽星塔下,她看山城好大哦,一眼望不到边。
张超告诉她,山下的一片一直到嘉陵江、长江边上,是山城的经济开发区,与深圳、上海浦东、天津滨津新区一样,是国家级经济开发新区,这些年山城的GDP增长一直保持在百分之十几的速率。
张超只会说一些大数字,但这也是大数据啊,吴燕相信,偌大的城市,总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对于张超,吴燕是不会去找他的。这个曾经充满理想的同学,现在已经变了,变得如此的低俗与圆滑,吴燕在与张超的两次接触中,已经看不出他曾经有的雄心壮志,何况张超这次对自己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方涛会来找我么?应该会。单位的辞职信他会看见的,陈高工会竭尽全力把他知道的秘密告诉他的。
方涛已经受到伤害了,自己不能再伤害他。离开,是对方涛更深层的爱,至少吴燕此时是这样想的。
方涛不仅要面对他的母亲,还要面对他家族的人,还有台湾的舅舅和表哥。
我不能给方涛找到我的机会,那样会让他难堪,就这样一刀两断,让他死心,重新开始他自己新的生活。
至于我,我要找一个工作,自己会有机会的,目标尽量是高科技的电子类公司。
我要坚强的活着,把女儿带好。我不能死,妈妈说过,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死是软弱。
实在不行自己可以开一个花店,家乡的水仙花栽培自己清楚,水仙花的雕刻技艺自己也会,什么“迎春花篮”、“孔雀开屏”这些造型,自己过去做过,漳州有个表妹就是专门做水仙花球茎批发的,自己开花店,也方便带海女。
吴燕想到了在照母山上吃过酸辣粉,真的很香,就是辣了一点,也许是自己不适应辣,当地人很喜欢。山上还有卖豆腐脑,川北凉粉,猪脚、鹅翅、凉面、稀饭的,生意都很好,如果其他的工作不好找,自己还可以在那里卖沙县小吃。
小时候她跟着妈妈卖过,扁肉、拌面、小笼包、炒粉、炒面、炖盅,拌面是用几种料拌的,主料是花生酱,吃起来真香,炖盅有茶树菇排骨汤,莲子猪肚汤,乌鸡汤之类的,这些自己都做过,也会卖。
“这也算重操旧业啊”,吴燕想到这里,不由得内心轻松了许多。
列车仍然在大山里开行,窗外一片黢黑,偶尔经过一个小站,出现几点灯光和几间站舍,很快就一闪而过了。
吴燕从车窗向后看去,站舍很快就不见了,茫茫夜色中,她看见了一轮残月,挂在灰黑的天空上,几分清冷,几分皎洁。
吴燕的心中定下一个原则,不管做什么工作,我都不能够离开女儿,我既要工作,又要把女儿带在身边,这是我唯一的工作条件。
女儿,不能有一刻时间离开我,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我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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