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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母山的故事:(3)子宫第一瘤
吴燕一上飞机,就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尤其是一些男人的目光。不仅仅是因为她来得最晚,一个人从商务舱走过来,一直走到经济舱的最后一排。还有是她那白净脸上流露出来的忧郁眼神,以及阳春三月还穿着一件厚大的褐色毛衣。
她的腰间挎着一个皱皱巴巴的包包,谁也不知道,那是丈夫方涛在巴黎给她买的国际名牌。她目无旁人的走过,有一种独特的美,素雅,端庄。她并不符合现在的小年轻的审美标准,没有明星范儿,什么高额头,挺鼻尖,微嘟的嘴唇和翘下巴,这些她都没有。
她三十多岁,微圆的脸,有一点婴儿肥,苍白的脸色,再配上那件厚大的褐色毛衣,显得一种病态的美。
吴燕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睛看着窗外。
婴儿肥,是单位的帅哥们说的。说婴儿肥的人可爱,脸上肉嘟嘟的,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小,哪怕身体消瘦了,脸蛋还是圆圆的。婴儿肥的脸蛋与胖脸不一样,胖脸是大而圆,没有下巴,身材像水桶,婴儿肥是有下巴,俏身材。
婴儿肥,吴燕愿意听。
病态的美,是方涛说的。有一天晚上刚刚上床,方涛就给吴燕一个熊抱,把吴燕拥在怀里,说吴燕你太漂亮了。
“漂亮什么?老了,一身是病。”吴燕知道方涛的心思,翻过身用背对着方涛,冷冷的又补充了一句:没兴趣。
方涛讨了一个没趣,仍然嬉笑着脸皮,说吴燕尽管生病了,仍然很美,是个冷美人儿,有一种病态的美。
吴燕觉得,自己年轻时的确很美,可是现在生病了,徐娘半老了,病也很严重,美不起来了。吴燕有些自悲,也有些气愤,气愤谁,怪得了谁么?吴燕不知道,只能把气发给自己,当然也少不了方涛。
吴燕心里想,方涛,我过去可是好年轻好漂亮啊。我嫁给你,都算你运气,你作为老公,非但不关心,还挖苦我,说我是病态美。你过去敢这样说我么?
我好不容易发现海扶刀,决定去山城治疗,你不陪我去,还来阻拦我,前几年你敢这样么?吴燕想起来就生气。
吴燕的气能不大么?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工作也出不了成绩。尤其是三十岁以后,这个病越来越严重了。
吴燕的精神垮了,前三十年我可从来不是这样的啊,在我低调的外表里,从来都包裹着一颗高贵孤傲的心。
二十一岁大学毕业,二十八岁当上了项目主管工程师,三十岁不到就在公司里小有名气。意气风发,叱咤风云,搞出来不少技术创新,就连公司总经理都说,小吴啊,看见你,就看见了公司的希望。董事长说,年轻人的成长,就是公司的成长。董事长这句话吴燕愿意听,她就是想不断的成长,为公司为家庭做出更多的成绩。
有人说,人生的优秀有三个三,三岁看大,三年级看读书能力,三十岁看一生。
妈妈说我三岁就很懂事,那个时候爸爸闹离婚,经常不回家,也不给妈妈钱,吴燕知道帮妈妈照看小吃摊招呼客人。三年级以后就成为班上第一名,以后各年纪都是前三,后来在初中、高中、大学一直是班长。
三十而立,年轻的我,不仅长相出众,亭亭玉立,还成为一个高科技公司的项目组长,好多当年的大学同学都很羡慕呢。
可是这些年,因为这个子宫肌瘤,我不再美丽,不再优秀,一年不如一年。
都怪这个可恶的病,让我的青春没有了,激情没有了,灵感消失了,我像一个过了巅峰期的运动员,不再受人关注了。
一定要治好这个病,我去过很多医院,看过好多医生。医生都是一句话,要开刀,要切子宫,我不干。我怕肚子不好看,怕不能生孩子,怕不再是一个完整女人。我的自尊,不允许残缺,不接纳平庸。
网上查到这个不开刀的海扶刀手术,方涛说是骗人的,医院的朱教授也说不靠谱,我却偏偏不信。既然没有我的路,我就走新路。
我会不会受骗呢?仅仅是网上一些群友的话,我就千里迢迢从海城到山城。方涛说,哪一家医院没有医托,那些人说的天花乱坠,最后你才后悔。
真的有网上所说的那样好的医疗手术吗?真的有群上那些患者说的那样好的医院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试试。
“现在网上的好多患者是假的,是冒充的,是托。”方涛的话,让吴燕心中不免有一些打鼓。
吴燕看着窗外,飞机在云雾里飞行,外面一片灰蒙蒙,看不见天空,也看不见地面,她的心,也像在云雾迷茫中,仿佛进入了迷宫。
天空渐渐亮起来了,突然间,一缕阳光从舷窗外射进来,照亮吴燕的脸,显得更加白净。
终于离开了,终于解脱了,是离开了迷茫的云雾,还是要开刀的医院?吴燕说不清楚,反正她的心中,有一种轻松,奔赴一次新的旅程,结果是什么,不知道,但是令她向往。
吴燕大学毕业,在海城一家公司做工程师,当时公司到学校来招聘,第一个选中的就是吴燕。吴燕没有同意,她心仪的是顶级大公司,招聘经理说,大公司也是小公司成长起来的,你看华为,当初不也是小公司么?何况我们公司已经初具规模,正是快速发展时期,需要你这样的优秀青年。更何况你是海城本地人,进我们公司,你就可以不离开家了。
不离开家,把吴燕说服了,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现在长大了,我不能离开家,不能离开妈妈。
吴燕把招聘结果告诉妈妈,妈妈当时只说了“好,不离开好”,吴燕看见妈妈眼里噙着泪花。
可是,吴燕结婚快八年了,仍然没有孩子,后来查出是子宫肌瘤,已经长到9厘米了,还有两个4、5厘米的。
记得那天在海城医院看门诊,坐在朱教授的诊室里,吴燕像一个小学生,毕恭毕敬的听医生讲她的病情,她从小就是一个好孩子,从小做事情都讲究认真。
朱教授说:你患的是子宫肌瘤,又叫子宫第一瘤,长这么大了,需要手术,我给你开住院单,马上手术。朱教授不是那种三分钟门诊的医生,一看就是有气质的女性,对这位同样有气质的女孩,充满同情,眼神里流露出怜悯,但是她的语气里充满坚定,不容置疑。
“什么?子宫第一瘤?”吴燕想,一定是最严重的瘤子了,吴燕懵了。
这个从三岁就开始争第一的姑娘,没有想到长大后,长瘤子也争了个第一。要开刀,要做手术,我可是打针吃药都很少的人啊。
“医生,子宫第一瘤,是什么意思,能告诉我吗?我可以不做手术吗?”吴燕瑟瑟的问,她心里对这个“第一”,有些害怕。
“结婚了吗?”朱教授问。
“结了。”吴燕回答。
“生孩子了吗?”
“没有。”
“那我尽量给你保留子宫吧,做腹腔镜,但是不排除手术途中会转为开腹,也不排除如果大出血或者其他什么因素,而转为切除子宫。”
朱教授没有正面回答吴燕“子宫第一瘤”的问题,老实说,她作为海城最有名的妇产科专家,对病人一向是认真负责的,女人最了解女人,尤其是面对这位气质高贵的漂亮女孩,她心里更是充满爱怜。
朱教授一个上午要看一百多个病人,她没有时间继续做更多的多解释,必须控制自己的爱怜感情,只能职业性的机械的回答了。像一个机器人,按照设定的程序,快速的给出病人的标准答案。
这个职业性给吴燕的印象是一脸冷漠,好像在审讯犯人。
最后,朱教授给吴燕做出了判决,她递给吴燕一张手术住院单:“你必须手术!马上住院。”
高傲的吴燕,从来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残缺,无论是身体还是做事,都追求完美。但在比她更高傲的医学权威的判决面前,她还是有几分胆怯。
就像在工作中,遇到了一个难题,心中没底,又必须完成,吴燕不由得有些紧张和慌乱。
这个判决是不可更改的么?我敢违抗判决么?当时吴燕心中一阵颤栗。
切子宫,我不干,坚决不能同意,我还没有孩子啊!
吴燕太需要孩子了,她的同学、闺蜜都有孩子了,每每看见那些娇嫩的小脸,胖胖的小手,她都忍不住想亲上两口。
吴燕有自爱情节,到现在三十多岁了,身材仍然像二十岁的女孩子,丰满的胸部,细细的腰,皮肤细嫩而有弹性。
我要孩子,也要子宫,我知道子宫的作用。没有子宫,我还是一个女人吗?我还是项目组里年青工程师们称道的燕姐吗?
吴燕看过毕淑敏的小说,《血玲珑》、《红处方》、《拯救乳房》,毕淑敏老师是不是当代最著名的女作家,她不知道,但是她认为毕淑敏是当代最了解女性的女人,尤其是毕淑敏老师写的《费城被阉割的女性》,让她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毕淑敏的书中,写了一位叫热娜的美国女士治疗子宫肌瘤的经历:
“手术中,医生就把我的子宫和卵巢都切除了。我是满怀希望地从手术中醒来的,但没想到,我整个地变了一个人。那种感觉非常可怕,没有词可以形容。我从医院回到家里,觉得自己的房子变得陌生,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极力说服自己忽视和忘记这些不良的感觉,快乐起来,但是我的身体不服从我的意志。子宫不仅仅是一个生殖的器官,而且还分泌荷尔蒙。切除之后对女性身体的影响,大大地超过人们的想象。”
“好多女性切除子宫之后,不再出现性高潮,阴蒂不再接受刺激,阴道内也丧失感觉,性格变得退缩,不愿与外界打交道,逃避他人。”
毕淑敏老师的话,让吴燕胆战心惊。我不能做那样的女人,毕老师已经用惨不忍睹的事实告诉我了,难道我还要去任人宰割吗?
吴燕没有采纳朱教授的意见,她站起来,没有接朱教授的住院单,一转身走了,甚至都没有给她敬重的医生做一个礼节性的告别,一个人默默的回家了。
吴燕回到家,那段时间,她是吃不下,睡不香,瘤子的阴影像魔鬼附体,让她整日间神魂颠倒,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不到三个月,就花容失色。
老公方涛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生病初期方涛也正好在家,对吴燕是百般呵护,方涛在网上看见说子宫肌瘤影响怀孕,专门带吴燕去看了老中医,吃了活血化瘀、消滞去湿的药,吴燕还去医院开了很多宫瘤消、桂枝茯苓胶囊等药物,可是月经好了一段时间,一停药,经血马上就报复性的滚滚而来,并且月经量越来越多,月经期越来越长。
吴燕上班都不敢穿裙子了,有一次上班,她感觉大腿冰凉,一股液体在流,她一摸,红色的,是血,她当时突然感觉到一阵晕厥。
吴燕从小胆子大,但是晕血,这在高考前就发现了,要不她可能就报考医学院校了。学医,当白衣天使,一直是吴燕的梦想,妈妈一直多病,她希望能够照护好妈妈。
可是她没有把妈妈照护好,自己却病了,成为妈妈的负担。
吴燕还出现了腰腹酸胀、尿频便秘的症状,非常的痛苦。她去医院复查,子宫肌瘤又长大了。
吴燕本来就白皙的脸变得越来越白,已经是苍白了,她经常头晕,她怀疑是不是贫血了。
她确实贫血了,血色素很低,体重也下降得很快,子宫不能切,药物又不管用,吴燕在绝望中终于想到上网查一查,看看像她这样的病人,是用什么方法治疗的,如果都是动刀子挖肌瘤,尽管可能会让子宫变得像马蜂窝,她也认了。
没有办法了,开刀就开刀吧,不外乎就是肚皮上多一条恐怖的蜈蚣,那也许就是我命中注定。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切子宫,这是她的底线。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妈妈是怎样离婚的。
妈妈就是因为子宫肌瘤切了子宫,而被爸爸休了的。
妈妈无意间说过子宫肌瘤有遗传,说外婆也有子宫肌瘤。记得有一天吴燕回家,妈妈问吴燕,你脸色这么差,是病了吗?吴燕勉强笑笑,说没有啊。吴燕从来不把不好的事情告诉妈妈,妈妈太艰难了,她不愿意让妈妈为自己操心。
妈妈说,我看你这段时间脸色蜡黄蜡黄的,打不起精神,是不是生病了?妈妈说,女人到了三十岁以后如果不怀孩子,子宫里就容易长肌瘤,你到医院看看啊。
这是妈妈的经验之谈,毕竟是妈妈,虽然是难言之隐,能不告诉女儿么?
妈妈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子宫肌瘤造成严重贫血,就像吴燕现在一样,病恹恹的。吴燕是不是也患了子宫肌瘤,这个病有遗传,难道吴燕也遗传上了?
妈妈说,吴燕啊,你去检查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病,是不是有子宫肌瘤了。
吴燕一般事情都是自己扛着,不愿意告诉妈妈,但是想到妈妈年轻时也患过子宫肌瘤,突然间她想,告诉妈妈也无妨,妈妈不是也经历过来了吗?
“什么?你也得了子宫肌瘤?那可不能大意的,要好好看看哟。”妈妈的担心终于应验了,说,“吴燕,你明天请个假,我陪你去医院,我给你找个好医生,一定要抓紧治疗。”
妈妈提醒吴燕,这个病千万不要切子宫,切了子宫就不是女人了。妈妈告诉吴燕,她切了子宫,月经不来了,身体经常燥热,脾气也大,经常跟你爸爸吵架。
妈妈说了很多切子宫后身体的变化,尤其愤愤不平的说,从那以后,你爸爸就再也不找我了,还骂我是个女太监,去找那个小妖精鬼混。
妈妈说,我想这与我切子宫也有关系,我对什么都看不惯,都没有兴趣,现在想起来,也不能完全怪你爸爸。妈妈似乎有一点自责,说,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命中注定,是与生带来的吗?子宫肌瘤会遗传,方涛也会休我吗?海城的男人,都是大男子主义,吴燕的心里还真多了一份担心。
这个“子宫第一瘤”啊,真的成为了吴燕的一块心病。
好几年了,方涛对自己的病,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吴燕也真担心说不定哪一天,方涛也会像爸爸一样,男人是都会像那样的吗?没有想到,方涛这次却找熟人给自己在海城医院办了住院手续,非要自己去住院,几天时间检查下来,结果还是一样,开刀,不排除切子宫。今天上午,看见朱教授做的三台手术,有两个切了子宫,明天自己要做手术了,吴燕能不紧张么?
“小姐,来一条毛毯吗?”吴燕看见空姐站在旁边,关切的问自己,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
“谢谢!”吴燕接过毛毯,看了机舱内一眼,好多乘客仍然在昏昏欲睡,看样子山城还早呢。
我去的那个地方,到底会怎么样?吴燕心中没有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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