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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1961年初,自然灾害仍然厉害。有一天爸爸带我去外婆家看四妹。我们乘车到一个小站,再渡河,然后爬山,要攀登一个很陡峭的悬崖,上面就是外婆家,叫中间屯。四妹脸色红红的,听说外婆每顿都要给她蒸一罐白米饭,爸爸就放心了。四妹见到我,亲热得很,以为要接她回家,在我们走的时候,四妹一路跟在我后面,一直到那个很陡峭的山崖。爸爸叫她回去,她也不回去,爸爸停住看她的时候,她也停下,我们然后又快速的走,四妹的小脚板也在光滑的田埂上翻得飞快,一直跟着,快走到大山脚下的川黔公路。
爸爸终于没有耐心了,不走了,生气的看着她,最后四妹还是回去了。我后来一直在想,四妹当时只有五岁多,是怎么回到大山上面去的。
妈妈还带老大和我到太公山挖红苕,购粮本上的一斤大米换五斤红苕,自己去挖,可以多换一些。太公山很高,要爬山,路很远。我背红苕下山的时候,对妈妈说,妈妈你看,我的脚杆在抖。但是我很勤快,我先把红苕背回家,然后再到半山去接老大和妈妈,妈妈担了一大挑红苕,有上百斤,老大也是担了有几十斤,他们都走得很费力了,我要为他们分一点重量。那天晚上,妈妈生了老六,是个妹妹。我后来才明白,妈妈在那样的情况上山挖红苕,挑红苕,是需要何等的坚强。
到了1961年秋,有一天妈妈对我说,你到大舅家,接老三和老五回来。
我那年十一岁,知道大舅工作的煤矿,在一个叫谷口河的车站下车。我看见过大舅参加抗美援朝的照片,一身军装,肩膀上扛一挺机关枪,军装上有几个闪闪发光的军功章,很崇拜大舅。
到大舅家要坐火车,是晚上九点钟的闷罐车,车门很高,要用木梯子上车。谷口河火车站距离綦江要一个多小时,我上车后,就在一块砖头上坐着。闷罐车哐当哐当,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间我听见车上的列车员在报站名,什么河车站到了,他就顺着列车员放下的木梯子下到了地面。
夜色中,我发现好像这个车站不对,去看站台上的站名,是蒲河车站。下错车了,当我想再上火车的时候,木梯子已经收上去了,紧跟着火车就开了。
我突然间慌了,下意识的跟着火车跑,去追火车。我很绝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必须去追火车。但哪里追得上啊,一会火车就无影无踪了。
我一个人在铁路上慢慢的往前走,不知道该怎么办,半夜了,没有睡觉的地方,关键是必须要到大舅那里,大舅家在谷口河火车站,谷口河仍然在前方,必须往前走。
那天晚上有一点月光,照在铁路上,能够看见铁路上的枕木,好在我过去有跟着爸爸查线的经历,在夜里走铁路比较熟悉。我踩着枕木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铁路的两边,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河流。河水响着声音,波浪击打着铁路的路基,突然,我听见“哗啦”的一声巨大的声音,原来是铁路边的山上一棵树倒了,我好害怕。
铁路边上的树,都是黑色的影子,有鬼吗?我想到了在江口跟爸爸一起查线,爸爸说过,没有鬼,鬼是假的。想到爸爸的话,我就不怕了,继续勇敢的往前走。
就这样走着,我像一个夜虫,在铁路上机械的无奈的孤独的往前移动。突然间,我看见了前方有一些灯光,发现到了一个车站了。
我以为是谷口河车站,很高兴,去看车站的站名牌,是温塘站,原来谷口河还在前面,已经走了一个区间了,我觉得有些走累了,但是不敢休息,半夜三更的,只有继续往前走。
这个时候,我看见有一个人从路边走上了铁路,是个男的,他背了一个背篼。那个人问我,说小朋友你到哪里去?我说,要到谷口河大舅那里。那个人说,我也要去谷口河,我们一路走吧。
那个人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那个人是大人,虽然那个年代没有拐骗小孩的,但是夜半三更的,我还是有一些害怕。
很快我们就走出了温塘火车站,没有灯光了,只有月光照在铁路上,我紧张的跟在那个人的后面,保持一段距离。
我有点害怕了,想起去年綦江城里有一家人吃小孩,就是饭不够吃,把最小的孩子煮了吃了,还开了公审大会。
我紧盯着前面的大人,想,如果你要害我,我就反抗。我想起了爸爸教给的武术,马步冲拳,弓步冲拳,都会,我挽起衣袖,试了试。
就这样,我跟在那个人后面走,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座山,山下的铁路要经过一个隧道。
隧道里黑黑的,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什么也看不见,远远的就像一只野兽,张着大口。
那个人打着手电筒走进隧道里了,我不敢进去。那个人说,走啊,娃娃。我站在铁路中间,突然间看见隧道口旁边有一个小木屋,是用铁路的枕木搭建的,里面有灯光。
我几步跑到小木屋门前,推开门一看,里面有一个老爷爷在烤火。我说,老爷爷,我可以坐一坐吗?老爷爷说,可以,来烤火吧。
我进了木屋,跟老爷爷说,我要到谷口河。我说出了爸爸的名字。老爷爷说你爸爸我认识,也是我们铁路上的,一会我送你过洞子。
老爷爷让我烤了一会火,然后他提着一盏马灯,送我过了隧道。老爷爷说,你看见前面的灯光没有,那就是谷口河车站,你从铁路专用线进去,就是煤矿了。
我谢了老爷爷,大踏步向谷口河车站走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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