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母山的故事（71）: 海扶与围棋

七十一节: 海扶与围棋


一听说海扶与围棋有关系，方涛虽然不明白缘由，但还是来了兴趣。方涛喜欢下棋，小时候是下象棋，他记忆中，最先认识的字是帅士相、车马炮，不是人口手，一二三，也不是汉语拼音，更不是英语单词。那时在渔村的老院子里，铺一张报纸，坐在青石板上，就和邻居的小朋友们厮杀开来。小学时期的方涛充满快乐，班上象棋比赛，他总是得第一名。

读初中的时候学会了围棋，围棋给他更多的想象空间，在空白的棋盘上，随思想去布局，去构想，方涛曾在心中布局自己的未来，做着文学奖、数学家的梦。可是这一切都随着爸爸的离去而消失，自己过早的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当了一个渔民。

记得每次出海捕鱼，空闲的时候，常与堂哥方海下围棋，蓝天白云，碧波万顷，黑白战场，纵横驰骋。方涛的围棋水平不低，网上三段。他觉得在没事的时候下下可以，锻炼思维，训练意志，但经常下棋，就太耽误时间了。

“你喜欢围棋吗？”黄总问方涛。

“喜欢啊，可是现在很少下了。”方涛回答。

方涛想，围棋就是一种游戏，像王教授和黄总这样忙的大人物，怎么会有时间下棋呢？方涛不解的看着黄总，不是说玩物丧志吗？

黄总说，“想听听王教授和我下的那盘吗？”

“想啊。”方涛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半夜了，笑着说，“两位老师，很晚了，会不会耽误你们休息，师母不会有意见吧？”

黄总说，“不会的，在我们韩国，下班也要工作，喝酒是工作，下棋也是工作。”

在这个幽静的烤肉店里，方涛伴着烤肉的滋滋声，听黄总不紧不慢的讲他与王教授的故事。


黄总带着韩国姑娘夫妻二人到了山城，海扶医院针对韩国患者三次开腹剔除手术，而肌瘤仍然疯狂复发生长的既往病史，王教授与专家们会诊，制订了有针对性的海扶治疗方案。

那天上午，是姑娘做海扶治疗的时间，黄总与姑娘丈夫受邀请去参观手术。

手术还可以参观？黄总觉得新鲜，他们换上了探视服，在护士带领下进到手术室。黄总看见，一间不大的房间，中间是一台巨大的机器，姑娘趴在机器的一张平台上，像按摩床，护士说，是海扶治疗床。

隔着一张布帘，靠里面摆放着两个操作台和电脑，荧光屏上闪烁着图案，看得见病人的内脏器官。王教授和一位年轻的医生坐在荧光屏面前，手中滑动着电脑鼠标。

姑娘似乎听见了声音，转过头来看了黄总一眼，眼神中是安静与平和，一点没有手术前的恐惧和不安。她知道黄总他们要来，黄总轻轻的与姑娘打了一个手势。

手术似乎已经开始了，王教授的目光聚精会神的盯住在荧光屏上，并没有发现黄总进来。

黄总走到了王教授的后面，认真观看。荧光屏上，显示着姑娘的腹腔，里面的子宫和卵巢，子宫里的肌瘤，旁边的肠道，膀胱，都看得一清二楚。啊，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术。

太神奇了，超声波是怎么进入子宫，杀灭肿瘤的呢？黄总曾经是化学老师，可这超声波物理，仍然考验他的想象力。超声波在固体、液体里能够传播，并且传播的速度要快于气体，这个黄总知道，可是超声波在不同的传播介质里是怎样实现精准路径，而不至于因为折射、衍射而产生偏移，这个黄总就想不通了。

在来中国之前，黄总找过他在美国的同学，也是做医疗器械的。同学告诉他，"HIFU（海扶)，美国也在做，并且是美国最大的公司，他们现在也只是在实验阶段呢，中国有HIFU，不可能吧。"同学说，他看过外科杂志上的论文，光是超声波进入人体的路径，就要经过很复杂的计算。

是啊，就是一根小竹棍插入水中，我们也看见会产生折射，好像变弯了一样。超声波是怎样精准的进入身体的呢？

黄总最初了解的海扶，是在英国的杂志上，英国人在他们的牛津大学丘吉尔医院引进了中国海扶刀。注意，是引进了，正式的临床应用。英国是西方医学的发源地，他们还可能错吗？

黄总带着疑问，静静的看，像一个小学生站在王教授后边。他看见刚刚还是黑色的那个最大子宫肌瘤，像一个镶嵌在子宫里的巨大的黑洞，忽然之间就没有了，变成了一片灰白。在监控屏幕幻化的图像中，黄总仿佛看见了一片蘑菇云，升腾在空中，那不是原子弹爆炸么？超声波也能在身体里产生如此强烈的化学反应？


黄总听见，王教授在小声提醒年轻医生，说，靠近宫腔的那一部分瘤体不用打，这样可以保护子宫内膜。“不要伤到内膜了，留一点瘤体，没关系的，敌人的大部队歼灭了，小股敌人，成不了气候，患者年轻，还要怀孕。”

最大的瘤子完全由黑色变成了灰白，王教授说，“可以了，打旁边的。”

黄总看见，有一个亮点，在荧光屏上移动，组成点、线、面的组合，一点一点的把那几个黑色的瘤子消灭了。

王教授坐在电脑前，表情刚毅，语气坚定，像一场战斗的指挥员。

黄总在后面看着，他不懂医疗，但是王教授的话基本能够听懂，他感觉到这些医生有高超的水平，可是不理解的是，他们除了对患者有爱心，怎么对肿瘤好像也有一种仁慈，有一种善意。


术后第二天，王教授带领医生查房，他详细的与每一位患者交流，让患者谈手术中的想法，谈术后感受，他也给患者谈术后康复的注意事项。

姑娘对王教授说，昨天腹部还感觉疼痛，今天一早醒来好像就完全不痛了，她说，我和老公都还看了肚子，没有新的疤痕，像没有做手术一样。

姑娘看了一眼她的老公，说，“王教授，幸好我的老公来了，要不回去他真的还不相信我做了手术呢，这个海扶刀真的是太神奇了啊。”

姑娘和她的老公都露出来了开心的笑。王教授站在病床边，告诉姑娘，“海扶消融了你的百分之九十的肌瘤，它们不会再兴风作浪了。可是海扶只是治疗了你的瘤子，但真正的要恢复健康，让消融的肌瘤吸收的更好，让新生的肌瘤不再生长，还需要你自己做很多事情，比如改变你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把一些脾气，性格，情绪要做调整。”

王教授说，“人的健康是多方面因素构成的，吃饭，睡眠，运动，还有我们的心理。尤其是心理因素是最重要的，身体是健康的载体，心是健康的灵魂。”

黄总在旁边听的入迷，太对了，确实，我们的病好多都是不正确的生活习惯造成的，比方不想动，熬夜，压力，不健康的饮食，内心的纠结。

王教授一行人走了，姑娘跟黄总说，“真是太神奇了，我昨天治疗下来真的还有点痛，今天就完全没事了，像好人一样，你说神不神奇？不像我原来的手术，在手术时是麻醉的，不知道疼，但是手术过后清醒了却疼痛得要命，我在做第三次开腹手术的时候，那个难受，真的是让我觉得不如死了。”

黄总想到了巨总告诉他的姑娘跳汉江的事情，苍白的一张脸，像一个死人。今天那个鲜活的灵魂又回来了。

姑娘看着黄总，说，“真的也要感谢你哟，把我带到中国来，遇见了这么好的大夫，这么神奇的手术。”

姑娘的丈夫说，“这个手术没有开刀，他们医生在那么远的地方操作电脑，就能够把肿瘤杀死，真是太神奇了，何况我妻子的肚子上没有留下新的伤口，她不用补充营养，她的力量保存的很好，回去应该就可以干活。”

是啊，人活着就应该干活，干一点对社会对他人有益的活。可是干活需要有健康的身体，黄总的心中，此时似乎在悟什么。


在离开医院的头一天晚上，细雨霏霏，照母山的揽星塔已经亮了，发出红色黄色绿色的光芒。

海扶医院旁边的牛津亭下，石桌上一方棋盘，黑白相间的棋子两边，两个人正在对弈。那正是王教授和黄总，他们在“手谈”。

淅沥淅沥的雨声，伴随着棋子落地的清脆的声音，两个人在低声的交谈，谈棋技，谈棋艺，好像也在谈棋以外的东西。

一盘棋下来，点目，黄总输了，输了半目。两人四目相对，露出开心的一笑，下了三个小时，终于结束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盘看似平和然而却惊心动魄的一盘棋，双方斗智斗勇，处处暗藏杀机，是奕者心智与体力的博弈。两个人充分感受到了互相用心来交流的过程。

复盘的时候，黄总指着左上角的一块棋，说，“王老师，你只要在中间点一颗棋子，我就没有两个眼了，我这块棋就死了，你为什么不点我的眼，你为什么不杀我这块棋呢？是你有意让我一手，还是真的没有看见？”

“不杀人，不杀人。”王教授说。

黄总不解，“为什么？”

“自己有多大能力，就去占多大地盘，不要贪，贪的结果，往往适得其反。”王教授看着黄总，露出谦和从容的一笑。

黄总低下头，盯住那块棋看了好几分钟，如果王教授要点自己的眼位，可能他的有五颗棋子会被我断掉，其结果必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哦，难怪王教授说不杀人，就是确保自己的安全。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这个意思么？


黄总对方涛说，他在医院的几天里，看见了很多人都是乐呵呵的，不管是医生还是病人，都很高兴，充满着温馨，大概就是这里不杀人的缘故吧。

方涛想，没有刀光剑影的开膛破肚，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痛苦，病人没有刀口，没有术后的难受，没有损伤元气，不用补充营养，不用特别护理，就这样兵不血刃的把瘤子制服了。看样子不杀人还真有道理，不杀人，可以更好的保护自己。

海扶和围棋，还真有异曲同工的道理啊。

黄总对方涛说，我们韩国人下棋，比较讲厮杀，看谁的棋艺高，功力强，力量大，而跟你们中国的王教授下棋，看似软绵绵的，却更加厉害，感觉到有一种刚柔相济的力量。

黄总说，王教授告诉他: 任何东西，你对它仁慈，它就对你仁慈。肿瘤也是有生命的物体，只要它不影响你正常生活，我们和平共处，不是更好吗？何必非要你死我活，致人死地，我们要别人活不好，我们自己也不好活。

王教授还说，他过去当妇产科医生时做过很多手术，也切过很多子宫。过去因为一个并不太影响患者生活质量的子宫肌瘤而切除子宫，造成病人身体和心灵的很大的伤害，病人是得不偿失啊。

王教授说他也见过很多恶性肿瘤的患者，肿瘤切除了，甚至放疗化疗了，但人却没有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们的病人本来就虚弱的身体，伤不起啊。

王教授对我说，你见过这样的场面吗？一个三岁的小女孩，扑在妈妈冰冷的的尸体上，撕心裂肺的喊，“妈妈，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妈妈，我们回家吧！可是，她的妈妈已经死了，妈妈已经听不见孩子的哭声了。这位妈妈本来是患的一种恶性度并不高的肿瘤，我们医院的一个老师的过度治疗，让她生命元气丧失殆尽，最终她再也不能陪孩子回家了。”

黄总感觉王教授讲的不是医疗，而是人性。是深山野林遇见豺狼猛兽，是无边大海上遇见滔天巨浪，在险境面前，在人与自然之间，应该怎样共渡？

需要一种情，需要一种善。他好像是聆听一位佛教住持在寺院里发布禅音，他感觉到一股力量，感觉到一颗佛心。

当时黄总想到了韩国的一句谚语: 再好的东西不用也是废物，金子要有用才是宝。黄总对王教授说，他要把中国的海扶刀带到韩国去，为韩国的患者治病。

方涛终于明白了，黄总为什么要引进海扶，原来是为了一种情。

此时此刻，方涛想到了自己来到韩国，不也是为了一种情么？他想起了吴燕和海女。


（未完待续)

情是一个人心中最博大的东西，她可以让人为之去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