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地一声雷,女孩逼母嚎啕大哭
导语:“平地一声雷”,康复中的女孩“逼使”她母亲背地里嚎啕大哭,其中有何“难言苦衷”?
女孩恢复的很快,脸色日渐红润起来。手术一周后便能下床,在走廊上散步。开始是由妈妈扶着,一周后就不用搀扶,跟在身后的妈妈张着两手,随时准备着女儿趔 趔时伸出援手。又过了几天,妈妈不再“护驾”,她独自在走廊来回行走了。
查房时,她妈妈总能向医生报告着女儿康复的最新消息。昨天在医院草坪散步时,两个小孩玩的纸飞机落在树上了,这丫头要爬上树替他们拿呢!要不是我吼住了 她,早上去了。胆子也真大,鞋脱了,袖子也挽起来了……
妈妈的责备里有喜悦,看,孩子恢复得真快。女孩红着脸,在妈妈的背上拍了一巴掌。妈吔,连这也对医生说。
妈妈笑眯眯地不在意,女孩撒娇地依偎着母亲,说,你没看见那俩孩子急得要哭啦!
妈妈用手指戳着她脑门,责备道:这也不想想,你是开过刀的病人!
我已经好啦!女孩不爱听妈妈老把“病人病人”挂在嘴边,现在她最烦的是还把她当成病人。没劲!
她妈妈最烦的是她不把自己当病人。开刀伤了元气,且得补身子呢。
现在这孩子连鸡汤也不肯喝了。让她喝口汤,不晓得要对她说几箩筐的好话。她妈妈望着医生,想借助医生来劝女儿。医生说话总比当妈的管用。
周醒笑着点头。他似乎不在母女争论的话题中,更多的是一种感动。对母女亲情的感动……
周醒说:手术后应该补充营养。喝鸡汤总比吃药打针好吧。
妈妈抱怨:她不是怕难喝,是怕长胖!
长胖是现在女孩的大忌。似乎越瘦越好,“瘦”成了美的代名词,这是健康的误区。
女孩半娇半嗲地用拳头雨点般地捶打她妈妈的肩膀,一边叫着:谁怕长胖谁怕长胖,……我病好了嘛,不需要喝鸡汤……
她妈妈告饶:好啦就好,好啦就好!
女孩转而央求医生:我想明天出院,耽误了半个多月的功课,还得找同学笔记补起来。
她的目光里有那么多渴望,不容拒绝。周醒说:好好好,这两天就让你出院。
女孩欢呼道:太好啦!哈哈,回家啰!
她开始收拾病床上的课本,嘴里哼着一首歌,王菲的歌。听起来古怪精灵。
第二天清早上班时,在病房区发生了一幕令周醒无法预料的情景,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他走出电梯时差点撞上一个披头散发奔跑的女人,周醒赶紧侧过身避开。一阵呜咽声随着咚咚的脚步远去……出了什么事吗?
他不放心地赶过去。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那个中年妇女扑在冰凉的铁扶手上哭出声来。绝望的摇着头,并不回答周醒的询问。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茫然地摇摇头。
是小女孩的妈妈!脸色憔悴,目光暗淡,昨天的笑容没留一丝痕迹。仿佛换了一个人。
导语:女孩的妈妈道出的事情真相,令周醒大感意外,深深震撼!周醒开始质疑他的手术刀,从此不能平静……
在周醒的再三劝说下,她终于去了医生值班室。周醒掩上门,递给她一张纸巾。
趁她逐渐平静时,周醒让一个年纪大有经验的护士,去看看17床病人有什么情况,随时向他报告。
一会儿,护士就面带微笑地告诉周醒,17床一切正常。见周醒怀疑的目光,她又补充说:病人正在听音乐呢。
周醒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他担心病人术后并发症,尽管经验告诉他不会,但17床的家属意外表现还是让他担忧起来。
女孩的妈妈终于开口,说:刚才女儿问我一件事,我无法回答她。
什么事?周醒感到有些好奇。
对方求救般地望着周醒,说:我这个做母亲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醒心想,让一位母亲难以回答的会是什么问题呢?
原来女儿向她提出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妈妈,我的月经怎么还没来?
妈妈端着刚煮好的牛奶,长把锅不听使唤地偏了一下,牛奶泼了出来。
“过了一个星期了,还没来。”女儿担心地说。
她妈妈说:我能对她说真话吗?说,你已经不会有月经了,从此再也没有了。她两只手扭在一起,不住地颤动,压抑着内心的痛苦,说,你的子宫被切掉了?!
周醒感到不知所措。
她说:我不敢往后想,孩子今后要恋爱、结婚,闯得过一个个难关吗?没有子宫,谁敢要?!
每句话都直刺周醒的心窝。残酷的问题摆在患者母亲面前。这是不能回答的,因为真实的答案会毁掉这个孩子!
没错,医生不承担任何责任,除非手术失败。
但手术成功就没有任何责任么?不承担法律责任是否就是全部?
查房时,17床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她妈妈梳顺了头发,焗过油的发丝冒出很短白茬茬的根部。她的笑容里透出一种疲惫,似乎撑不住笑容,会随时垮塌。
不知情的女孩挺快乐,仰头看着体温表,向护士报告着她从腋下测得的体温。
枕边的随身听没关闭,细微的丝丝声辨不出是音乐。但只要戴上耳机就会进入轰轰烈烈的音乐世界。王菲、孙燕姿、容祖儿等等,这些对于周醒十分陌生的名字,却是一代青少年的偶像,歌星们无一例外地唱着爱情、爱情,热烈或温婉,迷茫或清醒,但与这个小女孩隔着一个世界。
第一千零一例手术,周醒仿佛从一个惊蛰中苏醒。他感到郁闷,烦躁,对自己不满。
怎么会是这个数字呢?“一千零一夜”?阿拉伯的神话。神奇、瑰丽、五颜六色、喷红吐绿,即使在炙热的黑夜,斑驳灿烂的颜色还是令人目不暇接。那册大书是他 童年最喜爱的读物。百读不厌。
然而在他的“一千零一”里却没有出现那张神奇的飞毯,驮着他迎风而翔,饱揽大千世界。
没有。或者相反,他感到自己从那张飞毯上摔了下来。飞毯是什么?梦想。周醒的要做个优秀的外科医生的梦,破灭了。他切呀切呀,切了一千个子宫,可是切到一 千零一个时突然发觉错了,原来是不该切的。或多数是不该切的。
周醒体验到从半空摔到地面的痛苦,四肢抽搐,手在空中抓绕,每一次抽搐在心底引起更强烈的痛感。“痛,并快乐着”?那不是真正的痛,真正的痛绝无快乐可 言。
因为周醒面对着的是一个哭泣的子宫。
柠檬草 发表于 2014-2-1 14:06
第4章:周醒将面对一个哭泣的子宫 导语:女孩的妈妈道出的事情真相,令周醒大感意外,深深震撼! ...
空灵虚境 发表于 2014-2-2 20:05
2014的初三,读到柠檬这篇故事,心中好酸哟~~~师父说过,在年中所行所为预示着一年中要做的事,真是对 ...
导语:周醒在科室大会上,为曾经反对他的老方的自我表功式的发言而大开绿灯——会不会触犯众怒?赵萍对此深感担忧。更让她猜不透的是,在此之后周醒还会做些什么?
周四下午下班前开了个全科室会。
照例是各组谈情况。破例的是老方发言。老方跟周醒年纪相仿,但级别相差很大,至今还是中级职称。由于是大专学历,升迁无望,错过了好几回评职称的机会。自嘲是“留级生”。莫非是“留级”的压力迫使他反弹,发言尽是自我表扬,做了哪些好事,受到第几床和第几床的表扬,给自己评功摆好。
说到后来,会场上就不安静了,扯闲话的嘤嘤嗡嗡响成一片。谁在低声吃吃笑。赵萍几次示意周醒该打住了,周醒却没看见似的,让老方继续“念经”。
会议结束时,周醒居然表扬了老方。
在晚饭桌上,赵萍问:老方这种低水平发言,你还表扬?
周醒说:他说的是实话,人家做了不少工作。
你知道群众怎么议论吗?说他的发言是“小儿科”,上不了台面。
周醒:我们开会不是演讲比赛,比谁的口才好。
赵萍提醒他,你周醒提主任征求群众意见时,谁在唱反调?老方嘛!
周醒说那也很正常。
赵萍火上来了,说:他可不是一般地反对,跑到院长办公室去闹。闹得满城风雨!
周醒当然不会忘。但能记一辈子吗?
赵萍见周醒不急不火的样子,更来气了。问: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什么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赵萍说:就要评职称了,老方的发言是为自己造舆论!你是真糊涂看不出?
周醒说:我自然是假糊涂。
赵萍愣住了。假糊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醒说:跟老方共事十年了,他的想法我能一点不知道?我支持他评副高。
丈夫居然为一个为全科室所不齿的老方提职称开绿灯。“假糊涂”!赵萍忽然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她说:别说副高,你就是提老方正高也是你的权力,我们无权干涉,但是,我要提醒你,别忘了群众。请记住一句话:“民意不可违”!
周醒不解的问:难道提老方是违背民意吗?他脸上浮出笑意。一种抑制不住的笑意。
周醒的笑比正面辩解更恶毒!
“民意不可违”使周醒想到历史课本上的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还有袁世凯称帝。这些反动派就是在广大人民的讨伐声中倒台的。现在在赵萍眼中他也成了袁世凯之类!有点儿滑稽。
赵萍生气是有来由的。周醒是假糊涂?这样明显的一步棋难道他看不出来?医院最近要补进一位副院长,准备退休的副院长建议由周醒继任,医院领导层对此基本上没有太大争议。据说只有一位副书记表示不赞同,他提出另一个人选,内科主任接任副院长。他本人是从内科提升的,会议发言有时还带出一句“我们内科”,“我们”就表明他的屁股还坐在内科那边。因此他提议由内科主任继任副院长一说未得到多数领导成员的认可。对周醒的呼声占了明显优势。
但事情还没那么简单。一是要上级单位卫生局批准,二是还要在群众中通过。特别是妇产科的群众,同意或反对成为关键。卫生局批不批,也把群众意见放在重要位置上考量。
赵萍早已摸了底。院长透的口风。为人做事一向正派、严谨的院长,不搞送人情的自由主义。但精明的赵萍还是想办法套出了内部消息。一次市里卫生系统开会,院长出席外,妇产科还得派一名熟悉业务的骨干医生参加。这个开会的任务就摊在了赵萍头上。赵萍是科室骨干无可争议,但她对外出开会之类的事儿不感兴趣。家里有一个人出头就够了,周醒主外嘛,她的责任就是辅助老公。然而这次例外,她没有放过与院长单独接触的机会,散会后赵萍拦住院长,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柠檬草 发表于 2014-2-5 19:54
第 八 章 子宫,它有思维,也有语言
导语:周醒对于当个副院长之类的官道完全没兴趣,他从 ...
空灵虚境 发表于 2014-2-6 05:44
子宫其实是有思维、有语言的。强烈支持哟。
第 十 章 周醒遭遇家庭内的“流放”
导语:似乎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导致了周醒、赵萍夫妻分居。然而剪断情缘的却是一把巨大的剪子,是他俩之间的价值观分歧。不得已搬到客厅去睡的周醒,开始了家庭内的“流放”。
现在赵萍最怕过双休日。呆在家里一天那么长,度日如年。何况两天。她对以前盼着双休日的那种心情觉得难以理解。怎么会那样呢,双休日有那么好?
近来她和周醒相互回避。但在双休日回避变得困难了。如果俩人都不值班,总要打照面吧。就那么三室一厅房间,往哪儿避呢?周醒可以躲在书房不出门,专心做他的学问。她也可以做饭、洗衣,忙她的家务。可是吃饭是非聚在一起不可的。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一句话不说?科里那些破事吧,一说就崩,非干仗不可。家里的事,咳,懒得说。看到周醒闷着头扒饭,恨不得两三口扒完赶快离开饭桌的样子,叫她心烦。
这是他俩的冷战期。都僵着,谁也不愿做出让步。但摩擦不可避免,结果是开始分居。
分居本起始于一件小事,犯不着大动干戈。那夜赵萍困得不行了,连着好多天失眠把瞌睡攒起来了。关灯睡吧,她说。但周醒却不理不睬,旁若无人地抱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读得起劲。
赵萍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床头柜上台灯光线越来越刺目,一只苍蝇钻进白色绣花的灯罩里嗡嗡叫个不停,又加进嚓嚓的翻书声,交混轰炸着她的听觉神经。
都几点啦?你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
赵萍从被子里一个翻身坐起来,质问。
周醒眼皮也不抬,说:你睡你的,我看看书又不妨碍你。
这是什么话!赵萍说:你开着灯,亮光晃眼的,我能睡得着吗?
周醒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意思是你又在找茬儿。对她说:好好好,我到书房去看,惹不起我躲得起!
说着便转身下床,两只脚在床下找拖鞋,弄得悉悉嗦嗦响。
赵萍感到这个男人越来越不讲道理了,他眼里还有我吗?瞧他说话的表情,咧歪了嘴笑,我该被你这样鄙视么?
她抓起一只枕头向周醒砸去,刚离开床边的周醒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住了。他不明白妻子怎么大动肝火,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一只眼睛。她吼道:你走就走,从今后不用回这房间了!
周醒抱着那本厚书,摇头冷笑着出了卧室,房门被轻轻带上。咔嗒!
那关门的咔嗒一下,赵萍听起来像是剪刀剪断一个硬物的声音。剪断的却是夫妻间的那点情缘。原来情缘是那么的脆弱,易碎,经不起剪的。
这是上星期周末之夜发生的事情。周醒没有摔门,没有让门发出那么大的响动。但是后果却比摔门更严重。前次是发脾气,这次连脾气也没了,显然是经过考虑,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
也许他是要摔门的,这个不识时务的书呆子脾气来了,远比想象的大。他没摔门是怕惊动了熟睡的乐乐吧。乐乐一星期从幼儿园回来两天,这时在他那张小小的儿童床上,或在做七个矮人和白雪公主的梦呢。
乐乐星期一早上回幼儿园,他牵着爸爸的手不情愿地离开家。出门时用幼儿园教会的千篇一律的动作告别,偏着小脑袋,小巴掌手心朝外地在脸旁摇动着,脸不高兴嘴却甜蜜地喊道:妈妈再见!
不错,孩子的“再见”是可以期待的,周五下午又快快乐乐地回家了。而孩子的爸爸却无周期,在咔嗒的关门声里,不再回到卧室。
周醒睡在客厅里,一张三人沙发成了他每夜的栖身之处。
赵萍始终没向他发出邀请:回来吧,夫妻间的口角犯不上太认真。不,她不会主动。除非周醒向她主动表示,她还得考虑一番,思忖一番,不马上表态。对男人不能太惯使。然而周醒始终没有回来的意思,似乎在客厅睡沙发找到一种乐趣,一种单身汉的逍遥。
第 十一 章 面对周醒,赵萍搬出了自己的父母
导语:赵萍安排他父母星期天来家里,是吃饭还是对周醒施压?
星期六,赵萍把爸妈接到家里来了。
赵萍平时很少接老人家过来,一年几个节气,春节呀、中秋呀,那是必接的。因为老人家来了你总得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赵萍怕那些麻烦。幸亏只有一对老的。周醒的父母在外省乡下,只来过一次。那是他俩结婚时,两位老人仅住了三天就吵着走,住不惯城市,回去就再没来了。也好,落得个清静。
赵萍一家三口去她爸妈家倒很勤,几乎每周有一天泡在那里。老人家只有这一个女儿,出嫁后另立门户,他们倍感孤寂。自添了乐乐后,这小外孙成了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一家三口去外公外婆家成为硬性规定。头一天必有预约电话:明天把乐乐带过来,早点来哟!外婆的叮嘱是不打折扣的命令。
现在他俩口闹别扭,共同出行遇到障碍。赵萍不愿先开这口。尽管是谈带孩子去外婆家的事,不涉及他俩的矛盾,但先开口意味着她的妥协。他们之间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了。
她决定请父母亲过来。私下想,老人家过来也有利于缓和一下气氛。总不能老僵着吧。
门铃响过,接着响起了外婆高嗓门、大分贝的呼喝:乐乐!我的心肝宝贝!在哪儿呢,还不出来迎接姥爷姥姥啊!
乐乐房门开了,他搭建了一半的积木“哗”地撒了一地,扬着两只小手臂飞奔过来。
可把姥姥想死了,我的小心肝哟!外婆吃力地弯下肥胖的身体,捧着那个小脸蛋左一口右一口地亲着。叭叭之声清脆响亮。
跟外公的见面礼就不是亲脸蛋了,乐乐要向这位退休的大学教授炫耀他的“脑筋急转弯儿”!
外公一连声地“好好好”,拉着乐乐在沙发上坐下来。在小外孙连珠炮般的考题中,他从来不及格,脑子跟不上啊。奇怪,在乐乐“连这也不懂呀,羞羞羞”的批评中,他益发感到快乐,享受!
世界上什么门一建必须是两个?乐乐问。
外公说:房门加上防盗门,对,一建就两个。
乐乐摇摇头:你呀根本不动脑筋!足球的球门,连这都不会!
外公哈哈大笑,喜欢外孙对他的鄙薄,“连这都不会”。俩人就玩到一起了。
赵萍递上两杯刚沏的龙井茶,转身回厨房忙活去了。她心里开始感到舒坦,还是娘家好,她想,世上谁疼我?是爸是妈!她眼眶里突然涌出了泪水,打着转但没掉下来。她在案板上切一只鸡,锋利的法国刀具险些切到手指。她停下刀,舒了一口气。
周醒从那间闺房似的书房里出来,跟两位老人打了招呼。
没等周醒在客厅落坐,老丈母娘就发问了,说:听说你辞了职,不当妇产科主任了,周醒你回答我,为什么好好的主任不当了?
审问的口气。这件事本来是不让她知道的,女儿前天回了趟家,单独跟爸爸说了一下,希望他能劝劝周醒。周醒曾经是她爸爸的研究生,后来恩师成为岳父,他对赵教授的敬重更添了一份亲情。虽不能说是言听计从,但赵教授的意见是极有份量的。够他认真掂量。本该早点对爸爸提到此事,及时制止周醒的错误决定。但赵萍担心爸爸生气,放弃手术刀岂不是对苦心栽培他的导师的背叛?爸爸心脏不好,近年来靠药物维持。承受不了这种打击。赵萍一直瞒着瞒着,现在看来再也瞒不住了。没料到周醒会走得这么远,不肯回头。拽也拽不住。她过高的估计了自己对周醒的控制力。为了不扩大事态,赵萍单独跟爸爸在他书房里谈的话。临到这个话题时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避免走漏风声。
妈还是知道了。她听到关门声就轻手轻脚赶到书房前,把耳朵贴在门上。父女俩谈话干嘛关起门来?发生了什么事,不想让当妈的知道,肯定就是严重的事!
等女儿一走,她马上逼问老爷子。从有意轻描淡写的回答中,加上她在门外听到的片言只语,她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女儿受欺负了。置女儿苦劝于不顾,那个只为自己打算的家伙辞去了主任的职务!
“置什么什么于不顾“的句式是赵萍妈的严厉谴责用语,初中文化程度的她在文革大批判中学会的这句话。现在用在女婿头上再恰当不过。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在来的路上赵教授一再提醒老伴儿,别掺合孩子们的事儿。可见到周醒时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你说话呀!她提高了嗓音。
周醒说:我想专心搞科研。
当主任就不能搞科研啦?哪国的道理!
周醒脸上保持着微笑,没回答。“哪国的道理”,这是抬杠。周醒知道丈母娘的脾气,再往下说,“审问”会立即升级。
有理就摆出来嘛!丈母娘不依不饶。
赵教授实在看不下去了,对老伴说:行了行了,少说两句行吧!
他走到周醒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走,走,我们到书房坐坐。
赵教授给女婿解了围。
第 十二 章 周醒与张潮来
导语:赵萍的父亲是周醒读研的导师,当年正是他亲手拨动了那个价值评估的天秤,让女儿嫁给了勤读苦学成绩优异的周醒。赵萍的另一个追求者张潮来,虽与周醒系同一个导师的研究生,号称“白马王子”却落得情场失意,毕业后远走海外。
赵教授带过那么多研究生,最喜欢、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个周醒。不然怎么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他俩是自由恋爱不错,但恋上赵萍的不止周醒一个,弟子中不少人都在暗中使劲。到后来剩下周醒和张潮来,这是他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他俩与赵萍是大学同班同学,在他俩攻读研究生时,赵萍已穿上了白大褂,成为南州市医院妇产科一名医生。
赵萍的交往圈子是一轮一轮缩小的,犹如反过来的涟漪,缩小到最后一圈时,才“咚”地落进一枚浪花四溅的石子,是反过来的,好像倒着放的电影片子。
到“咚”的一下浪花飞溅时,是赵萍与周醒的结婚。成为校园里不大也不小的新闻。在研究生圈子里则传为美谈,颇有点轰动。现实版的“才子配佳人”。周醒的学习成绩始终拔尖,稳稳占据金字塔的塔尖。赵萍的娇好则始终占据了男性研究生议论女性话题的焦点。虽然没有以后风气大变、单以模特为标准的那种身高,但身材匀称、婀娜却赢得一致佳评。据对女性最具评论话语权的男性称,赵萍即便穿着白大褂,也掩不住曲线,那婀娜在她行走的轻盈、飘逸中隐隐透见,令人浮想联翩。这种说法当然夸张,在一群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男生中这样的夸张不可避免。但医科大学里女生多的是,能够被生香活色地加以夸张,说明赵萍终究是漂亮出众的。
周醒和赵萍的婚礼很是热闹,但这热闹不够圆满,是欠缺了一块的。在婚礼前一天,酝酿着良辰美景的忙碌时刻,张潮来走了。皮箱里放着一张研究生文凭,西装口袋里揣着一张机票。终点是连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遥远之地:澳大利亚。
周醒还是张潮来,在赵萍选择的关键时刻,父亲投了周醒一票。并不是没有犹豫。张潮来也很优秀,学业成绩仅次于周醒,称得上佼佼者。好过周醒的优势可以列举很多:头脑灵活,兴趣广泛,会打一手好桥牌,曾经代表医科大参加全省高校桥牌比赛,取得团体亚军的不俗战绩。在团队中张潮来位居主力,经常出奇招,那些本科生的牌友视他为“半师半友”,敬重有加。
张潮来出身书香门弟。父亲是本省一所综合大学的理科教授,母亲是某电子研究所的研究员,俩人是在前苏联留学时相识的,列宁格勒(现彼得堡)的白夜,酿就了他俩浪漫爱情的琼浆。可以说在基因里就具有了开朗自信的张潮来,比周醒更早走进了赵萍心里。
第一次让赵萍心动是在学校的周末舞会上。张潮来迟到了,舞会已开始,翩翩起舞的人群中,轩昂地走来一个西装笔挺的高个子,“我能荣幸地请您跳一曲吗?他站在赵萍面前,谦躬地问道。那种谦躬是无法拒绝的,因为他是绅士的,背后安着一个极灵敏、弹性极好的自信的弹簧。越是谦躬,越能感到自信的弹力加强。
然而赵萍最后舍张潮来而选周醒,这个最缺弹力应变的男人。应该说赵教授一票起了决定性作用。但也不全是。赵萍并非一个听由别人,包括父母摆布的人。
赵教授所看重的恰是周醒那身土气,外表、气质、风度都远在张潮来之下,好像绿叶一般反衬出了张潮来这朵耀人眼目的花。也许把男人比作花不妥,那么比作水晶吧,衬托张潮来的周醒则是外包装的盒子及垫水晶的绒布。在欣赏珠宝的女性眼中,盒子、绒布可以忽略不计。
在最后的选择之前,赵萍就是这样评估两位年轻男性的。谁要她那样年轻而且追求时尚呢?天经地义。
爸爸用手指轻轻拨了拨那架评估的天枰,新的倾斜发生了。他其实没有一定要说服女儿的意思。话说得很简单。为什么看重周醒那身土气?他保持着乡下农民儿子的本色。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多少农村来的同学变了,本科5年,研究生3年,共8年蜕变了人生。一点农村的痕迹都找不见了。
赵萍问:您认为坚持当一个老土好么?
赵教授说:周醒有一种执着追求是难能可贵的。看准了目标不动摇。
赵教授没有回答女儿关于“老土”的问话,他的注意力在更重要的问题上。他不能忘记两年前在学校图书馆遇到的一幕。
那是暑假一个晚上,赵教授去图书馆查阅资料。虽然退休了,仍“学而不倦”。
图书管理员指着远处的座位,一个民工模样的背影在埋头看书。“那是您的研究生么?”
赵教授仔细辨认着,不敢肯定。他走过去,果然如他所猜:周醒。
很旧的粗布工袋,发出一股汗味。
看的什么书呀?他问。原来是数学专著,大数学家高斯的。刚才管理员告诉他:这学生8年来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除非图书馆闭馆。使他好奇的是,他从来只看数学书,不像个学医的。
管理员不懂。赵教授心很清楚,数学可是一切科学的基础。有大成就者,离不开数学。
周醒就是穿着这件涂满油漆的旧工装,进入数学殿堂的。他看出导师不解的目光,很抱歉地说:我是直接从工地来的,没来得及换衣服。
周醒打零工,帮一家装修公司刷油漆。他说:可以凑点学费吧。
简短的闲聊中,赵教授得知了这些情况。
离开图书馆时,他看见那个背影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个农民的儿子,耕耘在科学的沃野……他想。
这个例子可以得出两个方面的结论。一方面是赵教授的结论,周醒是个好苗子,将来能成为一名颇有建树的专家。赵萍品味出另一种味道,周醒虽然在情场上不占上风,但在婚姻上不失为一个好男人。可靠,无变数。张潮来相反,情场上的白马王子,婚姻中充满高风险。
第 十三 章 赵教授两难的心情
导语:赵教授与周醒单独谈话时,内心经受着矛盾的折磨,作为周醒的老师,他感到欣慰,但作为赵萍的父亲,他却感到失落。
周醒的书房里比较凌乱,显然好久没收拾。墙角堆着一堆从书架上撤下来的书,最上面的一本是赵教授也热衷的妇产科专著:一位美国医生论切除子宫技术的书。书架上空出两格,好像拔了牙那样豁着。主人匆忙地往空档里填充着,放进一些Discovery……光盘。它们中大部分购于周醒出国进修的那座城市:巴黎。
周醒等赵教授刚落座,便先开口了。他说到自己的困惑,那把神圣的手术刀,切呀切呀,以为切便是一切。可是有一天突然醒悟,惊出一身冷汗,他问自己:难道切是唯一吗?重新审视的结果,原来大部分子宫是不该切的。切掉的不可能再恢复。病人接受手术,接受的却是生命的残缺!
周醒说得很快,仿佛不一口气说完就再没机会说了。他突然停了下来,问:老师,我记得您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说,一个外科医生的成就是建立在病人的白骨堆上的!现在我理解了,终于理解了。
赵教授没开口。没错,他说过这句话。强调培养一个手术医生不容易。而周醒理解为切除手术错了,或绝大部分手术错了。
周醒对老师说到那个14岁的女孩切除子宫的故事。眼前再次浮现了一幕幕情景。一个单纯、稚气未脱的声音在问:妈妈,我的月经怎么还没来呀?这句话也在问医生。但没有任何回答,过早告诉她真相就等于毁了她。女孩的问话在周醒心里成了拷问。
赵教授也被拷问着,心里开始不能平静。他向周醒要了一支烟。在灰白的烟雾中,他似乎看见那个被拿出来的,血淋淋的子宫。
一个被掏空了的女孩。
周醒继续说:我知道作为一个手术医生应该理性、冷静。感情用事对手术是有害的。但我无法忘掉这个故事。所以……老师,我没有勇气拿手术刀了,像过去那样……因为,我在希波克拉底誓言前面举过右手,庄严地宣过誓。
每个医科大的新生入学时,都面对刻有希波克拉底誓言的那方黑色大理石宣过誓。那是一个崇高的仪式,进校门的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鸦雀无声,只有领诵者在读,莘莘学子一句句在跟,这时,伟大的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的教诲,便在天穹下轰鸣着如洪流般涌入未来从医者的心底。
周醒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次宣誓。
可是,我还能面不悔色地背诵希波克拉底那句名言吗?“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不能。赵教授在心里说出这两个字时,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弟子。由于痛苦,他的眉头深深地锁着,嘴唇紧闭,很少被梳子光顾的头发中已掺入了白发,虽不多却历历可见。“早生华发”。
希波克拉底折磨着他。弄得心神不宁的他又搅扰了这个家庭。看来这个家庭是难得安宁啦。
赵教授忽然感到一种自责。当初女儿选择他的这个高足时,竟忘了提醒女儿:跟着周醒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的。因为周醒是把事业放在家庭之上的。现在赵教授进一步发现,周醒把病人的利益放在医生的利益之上,绝对。为人师者,他感到由衷的高兴,弟子没有辜负他的教导。为人父者,他又感到失落,心底隐痛,一向注重家庭生活的女儿注定要落空。
女儿把劝说的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只有赵教授的话他周醒才听得进。两天前女儿说:他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妇产科主任的位子还空着的。只要他一句话!女儿的央求做父亲的无法拒绝,她拉着爸爸的双手使劲摇啊摇,人到中年了还撅着嘴,撒娇的样子。爸爸哈哈地笑了起来,连声说:好好好,我找他谈、找他谈。
拉着手摇啊摇,百试不爽。女儿一摇他总会做出让步。记得上幼儿园时萍萍就摇来一盒巧克力,虽然吃巧克力对孩子饮食有不利影响,属“垃圾”食品,劝说归劝说,赵教授还是送给女儿盼望已久的生日礼物:一大盒德芙牌巧克力。上初中时萍萍又摇来随身听和一张“小虎队”的CD。爸爸口口声声说听那些玩意儿影响学习,对耳朵也有害,扣着的两只耳机里山崩地裂地轰炸听觉神经!但是女儿乐意轰呀炸呀,“随她听”。连随身听的称呼也被他改了,表示无奈的屈服。大一时,萍萍厚着脸皮要买一双进口的白色镂空高跟鞋,配着一袭白色连衣裙,绝配的效果直追40年代好莱坞影片《出水芙蓉》。摇着爸爸的手央求来的高跟鞋,划时代地让萍萍一夜间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咳,多少年没摇啦。赵教授不免感慨。自从女儿在南州市医院当了一名妇产科医生,逐渐习惯于把两手漠然地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上班时穿过长长的候诊走廊,病人敬畏的目光迎送着一位凛然、冷然的中年女医生。能不冷然么,每天要看五、六十个病人。连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赵萍时常这样抱怨,对父亲的劝说不以为然。在医学院当教授自然超脱,要去医院也只是指导手术,既受人尊敬又落得清闲。但在门诊部试试看,当个门诊医生每天得对付“车轮战”,遇上找事扯皮的再一闹,简直要崩溃!
赵萍现在在住院部,但她是从门诊熬过来的,心有余悸。
她身上逐渐形成的漠然,在门诊室的白色世界里仍是司空见惯的风景。几乎都这样。但这与周醒的态度多么不同,形成多么鲜明的对比。想到这里,赵教授的信心动摇了。他能劝得动周醒吗,让他也融入那片灰白色的漠然中去?不错,漠然有着它的天然合理性。长期超负荷运转,每天面对的是疾病、诉苦和呻吟,医生在劳累、重负中会生出一种自我保护层:那是类似烫伤后新生的皮肤,一种半透明的薄膜,叫做漠然。其实在漠然的下面血液在流淌,神经也并没有沉睡。一旦需要,它们仍会积极活跃起来,以应对外界需求性的变化。
问题在于,周醒有一种清醒的自我意识,他不允许自己被周围环境同化,不能容忍漠然这样的保护薄膜把他与病人哪怕有一点隔离。他动手撕开还未长成的薄如蝉翼的皮,哪怕渗出血,疼痛难忍。
满天星 发表于 2014-2-10 14:52
楼主,快快更新呀
导语:周醒向赵教授出示一副某西方女性半裸图片,令赵教授感到骇然,继而茫然……这位美国女艺术家马祖斯卡乳房被切获得了高额赔偿,展示伤疤的图片轰动全球。那么周醒通过图片要说明什么呢?
直到周醒动手从抽屉翻出一本蓝色硬壳的文件夹,小心地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图片递给他,赵教授才从一种痛苦的茫然中恢复过来。他略感不解地接过一张人物肖像,努力摆脱对女儿命运的担忧和对自己的责备,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
茫然的雾被惊散。眼前骇然地呈现着一个半裸女人的上身肖像。虽然经过复印,不再纤毫毕现地清晰,但在油墨的略感模糊里还是一眼就辨认出那个异国女子,半侧的脸、直鼻和皮肤白皙的右肩及右胸,睡袍般的裙裾从左肩斜披下来,衬托着那中年女子的坦然和残存的矜持。
什么意思,为什么给我看这张图片?赵教授在图片上抬起的目光充满了疑问。
周醒用食指点着那女子裸露的右胸,说:老师,您看这里,胸脯,看出问题了吗?
赵教授仔细看时,不觉“哦”了一声,表示他发现了什么。
时值中年的女人,在挺拔的身姿中,原该有丰满骄人的乳房,挺突而出,圆满着女性的本色。但没有。一道颇长的疤痕,残存在胸脯上,似乎在嘲笑曾有过的丰满,圆润都消失在锋利的刀刃下。荒凉的“大平原”,彻底铲平了诱人的性感曲线。
她是谁?
马祖斯卡,周醒说。一位美国艺术家,37岁时接受了右侧乳房切除手术,这幅术后的照片1991年上了《时代周刊》封面。93年获奖,轰动全球。
这个马祖斯卡为何要拍这么一幅照片,是表达她对失去右侧乳房的不满?
赵教授问:应该是乳腺癌切除手术,难道是误诊,切错了?
周醒摇摇头说,没切错。她确实患的是右侧乳腺癌,由纽约斯隆凯特琳纪念癌症中心做的活检,结果是阳性。
这样,关于这位马什么司卡,哦对,马祖斯卡,拍的这张非常出格的照片,拍摄原因就不清楚了。既然没切错,医生站住了脚。会不会是现在流行的所谓“炒作”。艺术家嘛,少不了这些。或者是我们始终弄不明白的“行为艺术”?赵教授猜测着,询问地望着周醒。
周醒解释道:马祖斯卡患乳腺癌是没有争议的。她母亲,外婆都死于乳腺癌,这是她们家的家族病。可以说马祖斯卡对自己会患同样的病是早有精神准备的。问题不在这里。
那么问题会在哪里呢?手术前她征求过多个医生的意见。切除乳房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对一个37岁的女人做出决定并不轻松,何况马祖斯卡还是一位艺术家,对美的渴望远比普通女性强烈得多。有的医生仔细看过她的片灯后认为,乳房全切手术似无必要,可以做局部切除,更简单而且能保留乳腺的完整。上个世纪90年代初,外科手术已进步到创伤性更小的方法即可奏效的程度,不是凡乳腺癌就千篇一律拿掉完了。这个建议是合理的,因为马祖斯卡发现得早,癌细胞还未扩散。
而马祖斯卡及时发现早期乳腺癌,是由于她心存警惕,恶性肿瘤夺去她母亲生命的时候她才13岁,直到她患了同样的病也才37岁,她用了24年时间等待这个坏消息的来临。
马祖斯卡接受了CODY医生的医疗方案,接受了右侧乳房切除术。当然还有化疗,这种传统的方法更保险,绝大多数医生至今还有沿用着,保险嘛。手术医生不得不考虑自我保护问题,万一局部切除效果不好,再复发或转移了,病人可以找医生理论,说为什么不彻底根除?全切,医生就没责任了,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事情的合理性是从医生的角度考虑的。倘若换个角度,从病人的角度来思考,那么本该局部切的却全切了,就不对了。因为病人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一个器官被拿掉了,从此生命残缺不全。
马祖斯卡发现医生的不对,是术后的一个偶然,她从病历报告中得知自己的癌块很小,直径半公分,完全可以采用乳房肿瘤切除术(局部切除),并不需要接受乳房切除术(全切)。许多医生被咨询时都表示同样的意见。马祖斯卡受到很大打击,几乎跟发现癌症时一样,经受着内心的挣扎。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无可挽回。
周醒将目光从那张图像上移开,似乎不愿多看,哪怕多看一秒钟。
赵教授把图像复印件放回文件夹,感到胸口被堵住一样,呼吸有点困难。他第一次觉得那个刀疤非常刺目,而从手术医生的角度看应该承认一切正常。如果没有周醒说出的这个故事,他甚至会对美国同行的手术做点评论,虽然复印图片不够清晰,倡显露的那道创口是他所熟悉的,一切正常。这时,“一切正常”这句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马祖斯卡决定起诉医生,要求支付款项220万美金的赔偿费。这笔钱在美国也算是巨额赔偿了。结果她胜诉,纽约法院支持她拿到了这笔钱。猜猜看,马祖斯卡说了些什么?
猜不出。这位勇敢的美国女性太与众不同了。以半裸展示伤口,并以此照片上杂志封面,起诉,获法院支持。而那笔赔偿金也大得惊人,220万美金,折算人民币约1800万元,天文数字!一只乳房的价值!
周醒见赵教授没有回答,便说:马祖斯卡表示:与这些钱相比,我宁可要回我的乳房!
这是西方的价值观。与当下把钱看得至高无上的某些中国同胞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我们也在发生改变,比如普通流传的健康第一的说法:身体健康是“1”,钱财等都是排在“1”后面的“0”,倘若健康这个“1”倒了,一切皆无。这种说法似乎正在接近马祖斯卡。“接轨”?
第 十五 章 中国也有“马祖斯卡”,但却很不一样
导语:中国的“马祖斯卡”?完全不同,在周醒出示的图片中,赵教授找不到一丝刀痕,两乳完好无损,她真的切除了乳腺癌?
吃午饭时赵教授有些心不在焉。那个照片老在眼前浮现,马祖斯卡理直气壮地袒露着没有乳房的胸脯,别过脸,一副拿定主意、谁也不睬的样子。不睬谁?医生呗,可怜的cody医生。他有多大的错?全世界都在这样切,现在还在切,可是唯独他错了!活该他碰上了这么个较劲的马祖斯卡。还有那些支持马祖斯卡的人,法官呀,杂志主编呀,组成一个强大的同盟。他们的声音就是声讨,尽管音调并不高,但是调侃的口吻更有杀伤力,“她的乳房白白的失去了!”“最不友善的一刀”。把一起医疗纠纷闹成了国际新闻,够cody医生倒霉的了!现在医生是越来越难当了……
赵教授不由的看了看女儿,为她担起心来。女儿正在往乐乐的碗里夹菜,叨叨着多吃青菜的好处,维生素呀钙呀弄得孩子不知所措。很不情愿地扒拉起少油少盐的清炒南瓜藤来。
赵萍对保健知识最重视。菜里放的油、盐越来越少,寡淡无味,但对预防高血压、脂肪肝是很有益的。好吃与健康选哪一项,还用问吗?因此花生米是必须去皮的,改油炸为煮食。弄得爱吃油炸花生米的周醒父子抱怨不止。坚持保健原则不让步的赵萍,把心思都放在家庭了。业务能对付就行,何况她对付得还不错,因此很少去关心医疗前沿的讯息。
如果她碰上个马祖斯卡怎么办?要知道中国的马祖斯卡们正在觉醒。医疗纠纷案越来越多!
赵教授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饭后与周醒继续聊。女儿安排他去午睡,被拒绝了。老伴一个人去休息,嘟哝着“谈了一上午还没够,谈些什么呀?”
现在赵教授关心的是这起赔偿金220万美元的医疗纠纷,会带来什么后果?特别是在我们中国,有无反响,什么反响?
周醒打开电脑,从U盘里调出资料。
又是一张袒露双乳的患者图片。屏幕上的中国人,黑白头发,年纪大约70岁左右。
术前的?赵教授问,预计下一幅照片该是术后了,切掉哪个乳房,左还是右?中国的马祖斯卡?亮出同样触目惊心的刀疤……
不,是术后。周醒说。
术后?!怎么可能呢?
周醒操作鼠标器,镜头逐渐推近的那对乳房,占据了整个画面。一对半塌陷的老年乳房,皮肉松弛,但它悬吊的椭圆底部却保持着某种弹性,点缀其上的乳头向上翘起,黄豆大的颗粒不再鲜艳,呈棕色,是老年妇女该有的颜色。
赵教授仔细观察,那双花白眉毛在鼻梁上端聚集,眸子在眯细的眼缝间却骤然黑起来,逼出一种凝视的光。几十年的手术经验告诉他,这两个乳房没留下一线刀痕,而但凡动过刀是逃不过赵教授的慧眼的。要知道赵教授开的小切口,愈后几乎看不出来,像一道皱纹。他没发现那道皱纹。
肯定没动过刀!
周醒说:“对,没动过刀。但,这是患者术后的照片!术后5年。”
赵教授不满地看着弟子,周醒的话说得够玄,逻辑上也不通。耍文字游戏么?既没动过刀又是术后?
周醒觉察到老师面有愠色。从来要求学生表述清楚的赵教授,不允许“也许”、“或者”、“大概”这些模糊字眼,更何况是他的打“谜语”。
周醒说:这是超声波消融技术做的乳腺癌切除。
第 十六 章 捡垃圾的老太婆将留名医学教科书
导语:以捡垃圾卫生的贺仙芝老太婆,幸运地捡出一个无创外科切除乳腺癌的机会,属成功的超声消融手术的世界首例。毫无疑问,她捡来的是一个千古名声,贺仙芝这个平凡的名字将出现在今后的医学教科书中。
超声消融技术?赵教授听说过,在一本英文版的世界顶级医学杂志上也读到过介绍文章,但没料到在弟子这里见到实例。成功的临床应用。原来还以为离我们很遥远,翻阅那本印制精美、每翻动一页白棒纸都发出哗啦啦的脆响的英文杂志,他暗想:从1940年代的美国人的无创外科之梦出发,这些理论只是对它的有趣的阐述,至于取代手术刀还不知道在第几代人呢?
却让自己赶上了,猝然而遇。
有相关检测报告吗?他问。从医大半辈子养成的严谨科学态度,使赵教授从不轻信,哪怕看到术后病人的图像。检测数据才说明问题。请拿出数据来。
周醒调出各种检测报告单,是用数码相机拍摄存进U盘的。磁共振、ECT、SPECT,穿刺活检等检测,根据这些数据术前已经确诊为乳腺癌。是当地一家全国著名的三甲医院做的。签字医生是他认识的,有几次大型国际学术交流会议见过面。曾留学德国海德堡大学医学院,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喜欢争论,像德国人一样“方脑袋”,不肯圆通更不妥协。5年来都是由这个“方脑袋”主持做的检测。病人恢复的很稳定,各种数据表明已经根除了那个顽疾:癌症。
这个名叫贺仙芝的农村妇女是幸运的。她接受的手术是中国,也是世界的第一例无创外科手术,超声波消融手术。她的姓名,那个毫不起眼、绝对通俗的,在户籍办公室电脑中同名同姓者恐怕数以千万计的贺仙芝,却突然变得不同凡响,在人类医学史上占据一个显著的位子。第一个成功接受超声波消融手术的患者。150余年手术史的被动终结者。并不是所有手术被终结,许多疾病还需要传统手术治疗,并延续下去,这是不容置疑的。但划时代的无创外科从她的治疗开始,这个再普通不过的贺仙芝。
马祖斯卡也许会嫉妒她。虽然贺仙芝一无所有,从农村到城市来靠捡垃圾过日子。她捡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她就在那家安置了超声波消融设备的医院经常出现。查出乳腺癌的坏消息对她闪现出机遇之光,医院邀请她免费做一种新的手术。她不但对新手术不懂,传统手术也不懂,因为她很少生病。冥冥中为她安排了这个偶然,但手术成功是必然的,已准备了十几年,从小白鼠到猴子做了几百例。
贺仙芝跟马祖斯卡简直没法比。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社会地位、财富、荣誉都悬殊得难以想象。但时代把他们放在一个可比的十年,1991年马祖斯卡因乳腺癌接受全切手术,在美国一家一流医院。而1999年,同样患乳腺癌的贺仙芝接受了保全乳房的超声波消融手术。可惜后者没上《纽约时报》封面,否则贺仙芝会和马祖斯卡一样轰动。马祖斯卡悲愤地说:全切了。而八年后的贺仙芝欣喜地说:全不切。
马祖斯卡有理由妒忌贺仙芝,虽然后者贫穷、默默无闻,但她没有被癌细胞夺去那个女人的器官,且愈后完好如初,以至猜不出哪个乳房动过手术,左边还是右边?而获赔220万美元的马祖斯卡伤心地说:“与这些相比,我宁肯要回我的乳房。”
“左边还是右边”。——“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周醒心中念叨着,有点迷糊。他联想到那本宿命而又迷人的长篇漫画。从来不看漫画的周醒,在书店无意间发现了这本书,被它的书名吸引了。一对邂逅的都市少男少女,为联系不到对方而苦闷。其实他俩同住一幢公寓楼,却断线风筝似的彼此无从寻觅。茫茫人海中的姻缘断而又续,其实全在走出公寓楼的方向: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一点边儿都不沾的名叫贺仙芝的老人,也有一次晚年的邂逅。她遇上了一位儿女不在身边的单身老头,俩人走到了一起。但迟迟没有结婚,马拉松式的黄昏恋更像是一场为时七八年的“人道支援”,老头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可供来自异乡的老太婆暂避风雨。未成婚的理由很简单,儿女反对,娶这么一个居无定所、靠捡垃圾为生的乡下老婆子,何苦来哉?而踩了大半辈子三轮车,供3个儿女拿到大学文凭然后远走高飞的老头,不放弃这个缘份的理由很简单,大半是由于患了关节炎需人照顾,而在垃圾箱里讨生的女人有的是力气,挑起了二人世界的重担。因此当贺仙芝被诊断患了乳腺癌的那天,她的天塌了。在一个街头公园,她坐了整整一夜。一切都没了指望。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找到她,表示愿意免费为她做手术。像做梦一样,她躺在了一张特制床上。手术?根本就没动手,医生连手指头都没触碰她一下,坐在房间另一端的长桌前,对着电脑把手上的东西划来划去,不时低声交谈一下。她被通知可以起来了,以为还没做。
做完啦。护士小姐笑盈盈地扶她起床。
两小时后她已走在大街上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开过刀,刀呢,在哪儿呀……始终想不明白。
第 十九 章 周醒的“拜访”之旅
导语:周醒去拜会了超声消融技术的发明者,进一步认识到:人不是汽车,发动机坏了就换一个。不是的。他又采访了受益于超声消融技术的患者,患骨肉瘤的孩子免于截肢,肝癌患者安度晚年……这些都证实了超声消融无可比拟的优越性。
周醒用了两个月时间跟踪这个领先全球两到三年的先进技术。不久前的五一长假,他还专门去了一趟外省的这家医院,他见到了超声消融技术的发明人—一个青年学者。没料到他这么年轻,只比周醒大几岁,领导着一个志同道合的团队,又在当地医科大学生命科学研究中心带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俩人一见如故,对方在一座教学大楼顶层的“阳光棚”接待了他。那是用半透明的玻璃钢做屋顶的小屋,白天室内充溢着金黄的色调,彷佛总有阳光照彻。
那位年轻的博导对周醒说了很多,周醒感到对方语言的溪流里同样闪动着阳光,令他着迷。
他说:我们不要忘记,我们不是在看一个器官的病,而是在看一个人,这个人是有感情的、有忧虑的、有希望的,是不是啊?所以现在世界卫生组织到处说,我们现在不是治病是治人,但请问多少医院是在治人?世界卫生组织到处说,我们是要生理、心理和行为形成统一的和谐状态。我们做到了吗?
他的自问也问到了周醒心里。周醒赞同地点着头,又想起那个拿掉子宫的小女孩。是呀,以为切掉了子宫就治好了女孩的病,但真的治好了吗?其实我看到的只有生病的器官,没看到那个人,一个完整的人。但她还完整吗,那小女孩?
青年学者说:我们不能再用机械唯物主义来看待病人。把他们当成了汽车?发动机坏了,我给你换一个,或者拆下来修好补补。我们忽略了一个大问题:人的幸福是所有器官整合的结果。这种整合是从受精卵就开始的,不断发育整合。
这些对当代医学的深入思考,如醍醐灌顶般点醒了周醒,使他开口不得,只是拼命地点头。对,对呀,正是这样,一点没说错!
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密集的小汗珠,顾不得去擦,一会儿冷却了,冰凉的感觉顺着脊梁而下,像是在“打摆子”。造成这些弊端我们就没责任么?我也是一份子,别想摆脱干系!
他的心里“呼”地又一热,接纳了一句话,那是对方的概括,说:只有完整才能够和谐。
说得多好!
周醒对这句话的体会随着他走访患者而加深理解。
一个患骨肉瘤的孩子被告知要截肢,右腿保不住。医院的判决不容置疑。到北京、上海那些大医院也“维持原判”,趁未转移赶紧截掉,截肢,从此残废啊,怎么办?茫然无措的父母以泪洗面。一线希望乍现:据说超声消融可治,可保住那条腿。姑且试试吧,谁知道呢,以往没听说超声波还能消融……
周醒见到了那孩子。几经辗转,在南方另一座大都市终于找到他。“你就是?”嘿嘿笑着,对方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真的不敢相信。掏出身份证,仔细核对,才让周醒轻叹一声,心里酸甜苦辣地翻搅好一阵。小伙子当上了出租车司机,驾一辆黑色桑塔纳,收入不错,还谈上了对象。在细心的周醒的执意要求下,小伙子从钱夹里取出一张双人合影,女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南方女孩,高颧骨,一双眼睛挺大,含笑瞧着镜头。眼神里流露的是满意,小伙子为未来的岳丈定期换煤气罐,扛着煤气罐爬五楼楼梯。那条腿保留下来,跟左腿一样正常。
周醒连连道喜,为小伙子祝福。
假如没遇上超声消融,小伙子早就坐上轮椅了,替人修自行车或坐在家里糊纸盒……会有这张幸福的合影吗?为这个险些擦肩而过的幸福,他该感谢命运使他躲过了医院那把锋利的锯子,用于肢解人体的锯子。
周醒还去了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见到一位同样幸运地躲过手术刀的晚期肝癌病人。医院诊断报告使他如遭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完啦,刚退休就要退出人生舞台啦!出身医生的他懂得那行诊断文字背后的凶险:离谢幕只有12个月的时间。而手术承诺能够延长的生命有多长?被切掉肝叶三分之一或一半,那样的残缺换来的是难以想象的痛苦,生命质量何在?难道要佝偻着身躯苟延残喘地谢幕?他在网上发现了”NO”!说NO的超声消融告诉他有一条更好的治疗之路。这条路就让他走到了今天!从他选择超声消融那天起,就开始在阳台上种花,现在挤满了花盆的阳台上姹紫嫣红,芳香醉人。阳台上吊着的一只鸟笼里黄莺儿不时婉转试舌。照例早上品茗、听鸟、赏花,从扁扁的紫砂茶壶里倒出一线普洱茶汁,小如酒杯的茶盅里便溢满深色的琥珀……吃饱了喝足了,老爷子提着鸟笼,着一双白旅游鞋,走啰,公园遛鸟去。
这5年是额外赚来的。既是赚,就有赢的满足感。这种满足便圆满了每一天、每一刻,圆满了一个漫长的“黄昏”。
还有,还有……受访者的名单很长,他们性别各异,年龄不等,职业有别,患病不同……但殊途同归的归结点却是一个:在面临传统手术时都幸运地避开了刀光血影,在一张安谧的“床”上躺着,接受一双无形之手的抚慰。抚你以若干焦耳的能量,慰你以毫发无损的穿透,超声波在病灶上聚焦,瞬间把温度升至60~80℃,状如放大镜在阳光下聚焦从而把纸烧着,而肿瘤细胞在骤升的温度中坏死。之后逐渐被体内所吸收。因此当你手术后离开那张“床”时,找不出你的变化。你还是你。但B超、CT、磁共振却告诉你,不,你已不是躺过这张床以前的你,在你体内那个凶恶的“敌人”已被杀死。它已不再可能威胁你,去吞噬那些健康的细胞。可怕的生长速度停止了,凝固在密集的碳化点上,开始萎缩。它绝无起死回生之力,因为它的生存补给线,那些供给营养的血管也同时被掐断。
在一例例令周醒叹为观止的走访中,最能触动他,使他叹不已、观为止的是对子宫肌瘤的消融治疗。因为他太熟悉那断然一刀切掉的是什么?不错,是古埃及紫砂草时代(公元前2000年)的一则记载:埃及人认为子宫是对精神生活有重要影响的东西,这个观点形成了切除子宫将引起情绪改变这一假设的基础。犀利的刀锋过后会冒出一个声音,还未经过变声期的童音,迷茫地发问:妈妈,我的月经怎么还不来呀?带血的一刀也切掉了一个权利,做母亲的权利。
第 二十四 章 三年前的“临阵逃脱”,三年后的“再次上门”
导语:方馨三年前挂了周醒的专家门诊号,准备做子宫手术,但思想斗争的结果她“临阵逃跑”躲过了那一刀。“我的健康我做主”,三年后她再次找上门来,是与超声消融有缘吗?
你相信缘份的说法吗?反正我相信。不仅人与人讲缘份,人与物,比如人与一种药也是讲缘份的。不然,为什么同一种药对同一种病,有人就有效,有人没效呢?方馨说。
周醒不同意她的说法,人与药怎么扯到缘份上了,现在是泛缘份时代,大概是从港台来的说法,在街上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跟,也说是缘份,不然为什么独独踩了你的而不是别人?
周醒说:同一种药,有人吃了有效,有人无效,这是个体差异。
方馨说:我们的意思一样,不同的是表达方式。
这时助理小王端来一杯茶。衣着不凡的方馨是治疗中心迎来的第一个就诊的人,理应享受贵宾待遇。
方馨不喝茶,请小王帮忙把车里的一瓶矿泉水拿来。车钥匙挺大挺沉,吊着一个水晶饰物:童鞋。稚拙好玩。
方馨说:我与这辆宝马车就没缘份。不喜欢。今天是讨吉利,跟朋友借了这辆红车。把买了几年也没穿的红大衣搭上了。
“跟宝马没缘份”让周醒有点意外,不由得笑了。他留学时一位叫约翰的黑人同学到处打工攒钱买了辆宝马说“这是我的新娘。”更准确的说为了找个未来的新娘。结果到周醒离开巴黎时约翰还是没找到新娘。一年里坐宝马的女孩多,而留在宝马的女孩竟没一个。可怜的约翰。而密特朗就不同,这个小个子法国青年,开一辆米老鼠一样的二手破车,居然赢得了全班公认的大美女劳拉的芳心。每次出游驶离校园,叮铃铛朗一片乱响的车上,金发的劳拉都把一只手伸出窗外跟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招手。高兴得疯了似的。别简单地说什么种族歧视,约翰的黑人同学很多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多半还是白人姑娘。问题在于约翰扮演的是免费出租车司机,而密特朗却是出色的导游。
故事的结尾很有意思。周醒回国一年后,接到密特朗的邮件,宣布他和劳拉结婚的喜讯。周醒这位当年的班主席问:那辆“米老鼠”车该换了吧?劳拉插话,反问:为什么要换?“米老鼠”给我们带来多少幸福的回忆。它应该载着我和密特朗去渡蜜月!
助理小王拿着一瓶方馨要的矿泉水回来,好奇地问:您说跟宝马没缘份,我好奇怪,您不会买不起吧。
方馨笑起来,说:“我说的是缘份,当然和钱没关系。我开的是一辆男士车。
男士车?
方馨:沙漠王,越野吉普。
小王难以想像,这么一位拿着高薪讲究生活品味的“玉女”,开着又大又笨的越野吉普是个什么样子。小王不懂沙漠王,但越野吉普她懂。驾座很高,车身很脏,总是溅满了泥。
方馨要的就是车身溅满了泥。
她继续说起与周醒的等了三年才来的缘份。三年前,也就是那次妇科电视讲座后的第二天,方馨挂了周醒的专家门诊。在候诊长椅上她听到两个患者谈论子宫肌瘤切除的事,其中一个同她一样是单发——长了一个6公分的肌瘤,这么大是够切标准。还好,没有全切,做的剔除。万幸万幸,子宫保留了。另一个附和地说:哦哟,真是万幸。我可是全切了,没办法,多发肌瘤,怎么剔?大窟窿小窟窿的,还不如全切省事。说到这里俩人都开始叹气诉苦。
方馨最怕听人诉苦了,活活一个祥林嫂。她突然决定不做了,因为那个剔除会留下“大窟窿小窟窿”,她虽然不会,她只有一个窟窿,但一个也是窟窿啊。走到大街上她开始轻松起来,左耳朵的“剔除”右耳朵的“全切”消失了,一家商店的喇叭里在放《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幸亏没做手术,她想子宫上留着一个窟窿,尽管会痊愈,但留个疤痕还会美丽吗?不剔不剔不剔,我的健康我做主!周医生,你不会生气吧,如果病人都像我这样,你们当医生的……
怎么,难道当医生就喜欢多些生病的人吗?周醒说:你说的很好,“我的健康我做主”。当医生的应该尊重病人的选择。一个好的医生,除了医术好,更重要的是要站在病人的立场上,维护病人利益,替病人着想。
周醒打了个比喻,是他经常打的比喻:一个人生了病,好像火车出轨,医生的职责是把她撬回轨道,仅此而已。后面的路还得火车自己跑。
挺新鲜的比喻:火车出了轨。在电视上经常看到这样的画面,多脚虫般的列车歪在铁路边,一动不动。能撬动它的只有巨臂起重机。在巨臂起重机以前呢,人工撬动?这个撬动的人是医生?哈哈,一个古典的夸张的比喻!不过,他更夸张的是病人:一列火车。
这个比喻拉近了她和周醒的距离。
第 二十六 章 两夫妻成了竞争对手
导语:赵萍当上了妇产科副主任,在家庭矛盾之外,周醒又成了她工作中的竞争对手,冲突加剧。她找来退休返聘的老护士长,让她组织骨干盯紧周醒那边,防止对方分流妇产科的病源。没想到老护士长早已培养了从“之一”到“之三”的心腹骨干。
自从周醒离开妇产科另立门户后,妇产科有了很大的变化。首要变化就是赵萍当了副主任。院方的任命下达得很快,没出半个月时间。主要考虑科室不能乱,周醒调走后所出现的空缺要尽快填补,否则群龙无首即为乱象之始。原本不是有个副主任吗,还群龙无首?真还是这样。这个副主任拿不了主意。周醒在时,他有个依靠,表个态、同个意就行。轮着他来拿主意,抓瞎了。群众不满意,各种议论就出来了:周主任那时侯长、那时候短的……老把周醒挂在嘴上,所谓口碑吧,压得死人。压得副主任喘不过气来,就来次反弹,在乱哄哄闹得像进了菜市场的会议上,他忍不住拍桌子、摔椅子。“只差出动武装警察了”,有人出了会场这么形容。密切关注妇产科形势的院方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就促使院方增补一位副主任的名单尽早出台。
赵萍最大的优势是有魄力,敢管事。院方在副主任人选上筛来筛去,她总在筛面上古碌过来古碌过去,让院领导既下不了决心却又无法舍去。而最后定下她来,就在于她敢管事而原来那位副主任又管不了事,赵萍弥补了他的不足。
赵萍上任后忙于召开各种会议,但还是抽出时间单独召见了老护士长。
老护士长这个“老”字是指她过去的身份,退休一年后被返聘,物是人非,新的护士长已顶替了她,大家一时改不了口仍称她“护士长”,加一个“老”字以示与现任护士长区分,同时就有一点缅怀的意味。精明能干的她从别人的缅怀里警醒到自己已经过了气,便加倍的勤勉、谦恭。然而毕竟当过这么多年护士长,骨子里那点凛然、专断改不掉,便要找个靠山让自己更加理直气壮,她找的靠山就是赵萍。
不仅因为是赵萍帮她办的返聘,让她拿到补差,而且赵萍身上的那股能够断事的气概也投合她的口味。当领导的就怕拿不定主意!
赵萍拿定的主意很明确很简单:盯紧周醒那边。。不能让他的什么中心分流妇产科的病员。
经济账是赵萍上任后遇到的第一个挑战。每年上交院里多少钱是硬指标,差一分钱也不行。用这把铁尺子量干部,达了标留任,达不了标走人。用不着说废话。
院长在这一点上说得再明白不过:“完成不了经济指标,谁也帮不了你!”听上去简直像在威胁。连表情也随之改变,黑麻麻翻脸不认人的样子。提到经济指标之前的谈话都是热情有加,春风拂面的感觉。院长镜片后一双眼睛眯成一线,笑得上下眼皮粘在一起了。保持科室团结啊,和睦啊,和谐啊……话题转到经济指标,突然两眼睁开了,两道凶光直逼而来,同时脸色一沉,——看得赵萍心里猛然一沉,接着肩上亦沉了下来,似千斤重担压肩的那样。
赵萍找老护士长谈话,就是让她也分担这千斤重担。
不止给老护士长的任务是盯死周醒那边,理由是周醒搞的子宫消融手术与妇产科的切除手术是同一个项目,而子宫切除手术是妇产科创收的主要来源。狭路相逢。稍有松懈便会被对方钻空了,吃掉妇产科部分的市场份额。争夺病源之战,谁让谁?
赵萍说:盯住周醒那边并不是让你一人去盯,你三头六臂也不行,要物色几个年轻骨干,特别是与周醒那边的小王交往密切的友女,便于随时掌握动态!
老护士长说:这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她心里有底,要着年轻骨干,她马上想到护士“之一”“之二”“之三”。他们是护士长返聘一年来走得最近的三个人。他们与护士长的亲近关系中明显包含着感恩成份,感的什么恩?老护士长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对她们施以何种影响,使其把心把肝地甘愿服从,跟着她老人家走呢?
这就谈到老护士长的行侠仗义、热心助人的优秀品质了。这本是她一贯做派,从来如此的,但返聘归来又着意发挥了一番,比以往更仗义、更助人,是不当护士长后尤须维持人际关系之情势所迫。“一个好汉三个帮”嘛,你不帮人谁来帮你?
先说她帮护士之一的事儿。之一同时耍了两个男朋友,难以定夺,张三还是李四。不折不扣的“脚踏两只船”。这可不行,时间一长是要戳穿的。“护士长”帮她快刀斩乱麻。“之一”决定留张三弃李四,“护士长”对她大喝一声“我看你脑子进了水!”“之一”被吼醒,转而留李四而弃张三。张三有钱,富二代。也非什么大富,父亲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别出心裁地又在隔壁开了一间茶餐厅,凡来修车的皆可享受一顿饭菜招待,外加摆出精致茶具款待的品茶活动。这样生意便渐渐火起来。张三传承家风,凡跟“之一”见面,必请吃饭并送小礼品,“之一”哪里抵挡得住这样的攻势。热了张三这头便开始冷落李四。李四家境贫寒,本人在一个中学教化学。在张三偕“之一”、逛街购物山吃海喝时,他总在一盏不亮的电灯下攻读课业,准备考公务员。“护士长”那一声“你脑子里进了水”的猛喝,让“之一”调转了船头,这爱情之舟换载的是个“四只眼”的书生,结婚一年后录取公务员的金榜题名,成了市化工局办公室副主任。而张三却败落啰,由一个白胖胖的变成黑瘦瘦,面目憔悴。结婚半年后“之一”在街头见到他几乎已不认识,幸好对方没发现擦肩而过。“之一”事后给他俩共同的熟人通了次电话,才知原来张三吸上了K粉,毁掉了。多亏“护士长”当初帮她决断,弃张三而投李四,化险为夷。
“之二”的事简单点。谈了三年的男友提出要分手,弄得“之二”寻死觅活眼睛哭得肿成桃子。哼,玩够了想分手,没那么便宜?“护士长”找到那位“负心汉”,出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子。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护士长”冷笑一声:正因为他们没有打过你,所以你欠揍!她一把拉过“之二”说:看看你把这黄花闺女糟蹋成什么样啦?为你打过两次胎,刮宫呀,就像刨老南瓜。命都丢了半条!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一会儿是上法院,一会儿是告到他的老板那儿去、马上开除,一会儿又是上哪儿找像“之二”这样痴心的女孩等等,终于把他给悬崖勒马了,答应娶她。还主动写了保证书捏在“护士长”手里。这么一个恩威并用的“月下老人”,“之二”能不感激、不效力吗?
“之三”是制服保姆得到“护士长”的精心指导。那个保姆把给孩子买的各种维生素都“截流”了,硬说按时在喂。“护士长”一看娃娃的大便便摇头,既没出现黑绿色,也不稀。说喂过维生素是谎话。她从保姆的包包里找出三大瓶安利维生素。使“之三”与保姆长期暗战中取得决定性胜利。
就这样“护士长”在科室里培养了自己的嫡系。返聘回来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有权的“护士长”,但人脉是断不能没得。帮忙不求回报,要的是年轻人拥戴,不怕现任护士长为难她这个前任。而当赵萍有望提副主任时,“护士长”马上明白这也是她的机会——有靠山了。她比赵萍更急切地要抓住这个机遇,吩咐“之一”到“之三”在院办造舆论。妇产科副主任非赵萍而莫属。
她并不与赵萍通气,还叮嘱:“之一”等不要告诉赵萍。万一有闪失由她顶着。如果成功了,赵萍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事后知道比事先知道要好得多。她要扮演的角色就是不求名不求利的幕后推手。
果然,还是被赵萍知晓了。有一晚值夜班,恰好赵萍和“之二”一起,闲聊中“之二”说漏了嘴。……赵萍怔了一下,骂道:胡闹。怎么可以这样呢?这不是帮倒忙吗?我得好好批评她……
以后的事实证明,“护士长”从此成了赵副主任的心腹。现任护士长也得让她三分。
第 二十七 章 老护士长的“绝招”
导语:老护士长反过来教训赵萍,不仅要顶住周醒,还得“笼”住她。如何“笼”,她自由一套办法传授赵萍。赵萍暗叹,老护士长还真是“老江湖”呢……
方馨的红宝马在消融中心门口停了两个小时,成为当天医院头号新闻。比院、局领导参加的启动仪式更有影响力。如果启动仪式仅仅是剪彩,那么来了一辆红宝马就像放了一挂鞭。噼里啪啦,令人心跳。
第二天上午,“护士长”就能够一五一十地向赵萍汇报方馨的情况了。她头天晚上就布置“之一”跟中心的助理小王接触,弄清情况。小王是从妇产科分过去的,与“之一”是友女,经常一起逛街买衣服。
赵萍听了情况介绍,沉下脸说:我倒要问周醒,他打算干什么?
“护士长”说:什么“干什么”呀?他什么也没干!我的意思是你不能不防。
赵萍问:你说怎么防?
“护士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赵萍,说: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啦!刚分来妇产科时你还光鲜得很。谁不夸你是一朵花!结婚后你就不注意打扮了,生了乐乐你简直成了邋遢妇。
“护士长”结论下得非常明确:最大的防是防自己。你要落伍就会被别人取代。现在的女孩子,啧啧……多的是第三者。又说:在家里没什么道理可讲的。道理比不上魅力,知道不?最根本的一点就是为自己魅力加分。
中年女人有什么魅力?!男人中年是一朵花,女人中年,哼,一盘渣!赵萍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不甘于无可奈何,便有恨意上来。
“护士长”拼出鄙夷的神气,她在做棉签,边把药棉裹在小竹签上边谈话,这时停下手中的活儿,用勾起的手指背噹噹地敲着桌沿,说:我说赵主任你怎么这么不上进呢?我要是你这个年龄,哼!
赵萍经她这么一哼,一头的雾水一下消失了。她记起了“护士长”的绰号:“时尚先锋”。刚分到医院就听说“护士长”是南州市医院第一个戴发套的人。不是她头发稀少,而是增加身高。过了四十岁还到牙科矫正牙齿,带上了女学生中时兴的“牙箍”。一张嘴便露出满口不锈钢的凛冽寒光。
“护士长”说:英国王妃戴安娜该年轻貌美吧,但她输给了比她老十几岁的女人。查尔斯王子的情人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那个女人半点姿色也没有,可是她的魅力硬是把查尔斯王子弄得神魂颠倒,连天仙一般的戴安娜却视而不见……结果呢,她从戴安娜手里抢来一个老公,真正的白马王子查尔斯。逼得年轻的王妃跟一个马夫偷情,又跟一个什么默罕默德的中东人去巴黎鬼混,最后惨死在逃避跟踪的车祸中。
这番话从“老护士”口中说出来,轮着赵萍上上下下打量她了。没想到,“护士长”还是老江湖啊!有道理。看来对周醒不能一味高压。这边一压,外边再一拉,好死了那个红宝马!
下午没安排手术,赵萍提前离开科室去了美容院。
连着做了十来天美容,隔天一次,每次两小时,由于可以预约,固定了时间不需再等,就改在下班后做了。
星期一上班时赵萍在电梯里遇到“护士长”,她的目光在赵萍脸上仔细搜索了一番,说:嗯,收拾和不收拾就不同,过去的赵萍慢慢的回来了。
赵萍白了她一眼: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吗?
电梯上没别的人,她俩上班时间均提前20来分钟。赵萍是因为职务在身,副主任得有个榜样。“护士长”是为在赵主任眼里自己有个看相。
赵萍开始抱怨在美容院受的窝囊气,批人批得狗血淋头,眼窝浮肿,再不使用精华素护理就会从“小熊猫”变“大熊猫”了。脸也一样,毛孔粗,皮肤暗,鱼尾纹,法令线,用手抹都抹不掉,弹性也没了……说得人泄气死啦!
出了电梯赵萍还在叹气。
“护士长”截断她的话头,说:你就不懂美容院的生意经?不把你说得一无是处你会做美容吗?这叫先死而后生。先让你觉得自己难看死了,而后才有美容院的生意。天下都一样。
说得有点道理,但也不尽然。赵萍眼前浮现出那些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女孩子,她们也做美容,全身护理,享用金卡的老资格呢。一张金卡每年6万元,天啊,她们哪来的这些钱。
赵萍说到这些时,和“护士长”同时都想到“红宝马”该是金卡一族吧。赵萍不免有些泄气,脸色暗下来。
走进主任办公室时,女清洁工刚收拾完毕,窗明几净。“护士长”给赵萍沏好一杯茶递过去,她坐下来准备再给赵萍打打气。
做外部按摩虽然必要,心理按摩更不可缺,“护士长”当下的工作时尚称之为“心理按摩师”。一点不错。
“护士长”告诉赵萍要读几本西方小说,《简爱》呀、《傲慢与偏见》呀,还有《情爱论》,后者虽不是小说,但有好多论爱情的话相当到位。不可不读。跟那个红宝马较量,比的是综合优势嘛。单靠美容后的脸蛋子是赢不了的。
想当年她不就是靠一次关键性谈话收了她老公、那个建筑师的心么?关键的关键是背了一大段简爱对罗切斯基的独白,把双目失明的那位公爵感动得一塌糊涂,而听了她含泪的朗诵,建筑师激动得语无伦次,仅过了两天就宣告那团乱麻理清了,把那位将军的女儿,一位傲慢而又装嫩的女军医给“pass”掉了。
赵萍不愿意像她这样一个中年女人还去背什么简爱,多么肉麻!
赵萍说:“唉,让你盯着周醒,你怎么反倒盯上我?”
老护士长说:“放心,周醒那边我们盯着,盯得紧呢!只是光靠盯还不够,你这里还得笼着。她瞧一眼迷惑不解的赵萍,说,这叫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还怕周醒他翻天不成!你俩毕竟是夫妻,帮把他逼太紧。物极必反啊”
赵萍说:也是。心想,这老护士长还真是个老江湖……
第 二十八 章 周醒、赵萍重温旧情
导语:火锅店里,赵萍,周醒重温旧情。忽然收到消息:出国十年的张潮来要回来发展,昔日的三角恋又凑齐了阵脚。但在赵萍心底,张潮来早已是褪了色的“老照片”。
多么不伦不类……但她答应约周醒出去吃一次饭,重温旧情。哎,人活着真累。
周醒接到赵萍的电话,先是吃惊,以为又是谈乐乐什么事,却是邀他外出吃晚饭,他看了看手机日期:星期四。乐乐明晚才回家。听赵萍语气分明去掉了以往的冷淡,虽然谈不上热烈,却是温和中夹带点柔婉,语尾特地加上了“哦”,“一定要准时哦”,就让他回到恋爱时期的约会感觉。赵萍怎么啦,他想不出原因。
还问他想去哪里吃饭。“永和豆浆!”周醒顺口答道。那头就哧哧笑起来,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就不能找家不那么大众化的地方?
“大众化”是他俩婚后,特别是添了孩子后唯一的选择。有时为了乐乐选个好点的餐厅吃饭,也是尽量让她娘俩去,少个人少点开支。
何况“永和”的豆浆、油条是周醒的最爱。该店炸油条的油只用一次,不像街头摊点上反复用,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用地沟油,致癌的黄曲霉素肯定高得吓人。
对油条百吃不厌的周醒经常受到妻子的奚落:“简直成了当皇帝以前的朱元璋”。传说朱元璋当皇帝前曾沦为叫花子,见别人吃油条眼馋,曾发誓:我哪天当了皇帝,天天吃油条!后来撞大运还真当了皇帝,但竟没吃过一根油条。比油条好吃的东西多啦,面对一桌桌山珍海味,哪里还顾得上兑现他当年落魄时的梦想!
遇到妻子的这种嘲笑,周醒照例不在意的笑笑,他在贫困山区度过的童年、少年时期,直到考入县城高中以前,日子过的跟乞丐有什么两样。现在可以随时兑现朱元璋的梦想,哈哈,该知足了。
去哪家餐馆?选过来选过去他俩最终还是进了一家价格便宜的川菜馆。要了一个鸳鸯火锅,点了几个家常菜,以素为主,荤的是两样:一个黄片(猪喉咙)、一个猪血(叫得好听是“猪红”)。如此而已。赵萍突然起了愧意,感到辜负了“护士长”的嘱咐:一定要浪漫的地方哟,找一家你们恋爱时常去的餐厅。那家常去的卡座餐厅前年就改成日本料理。赵萍连往里张望的勇气都没有。门口招牌上写着:材料当日从日本空运。
中国人为什么喜欢火锅?一、便宜;二、吃的时间长,几片菜叶两片肥羊可以涮一个晚上。反正话题有多长涮火锅就可以有多久。要的是涮起来“天荒地老”。话题突然就落到张潮来身上。周醒说:听说张潮来最近要回来。
赵萍问:是吗?仍在涮那片大白菜,然后沾着料碟里的葱蒜嚼起来。
周醒说:他在澳大利亚十年,打了一个翻身仗。
赵萍问:是吗?眼睛盯着火锅,在找那片黄片,它在翻滚的汤汁中时沉时浮,终于被长把漏勺给捞着了。赵萍把黄片夹到丈夫的碗里。她问:你跟他联系上了?
周醒说:没有。是钱麻告诉我的。老同学里只有钱麻跟他有联系。
赵萍又往火锅里放菠菜。这个话题就打住了。张潮来这个名字多年前在她的心里热过一阵,而后就渐渐冷下来。校园舞会上的“白马王子“,穿过翩翩起舞的人群微笑着向她走来,彬彬有礼地问:可以请你跳一曲吗?她在慌乱间不知道自己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在全场人的注视下他俩踏上了那段优美的舞曲。那是一幅彩照。结婚后她过上了居家的日子,远赴澳洲的张潮来彻底消失了。她居然毫不知情,一个月后才听人说起,蜜月真的迷住她的眼睛看不见那个伤心的背影?反正她心中张潮来的彩照褪了色,成了一张黑白照片。自从生了乐乐,黑白照开始发黄,全然是一幅被遗忘的老照片。
乐乐成了赵萍的中心,一座山。她围着这座山转呀转,磨不开的。总有一天她会老,而那座山就会林木茂盛,泉水叮咚,那便是她的靠山。人的一辈子不就是这样的!
张潮来又怎样,与乐乐的妈有什么关系?他所居住的澳大利亚不仅隔了一片海,尤其隔了乐乐这座山。飘渺得很。
回到家是晚上八点。赵萍没开电视。沏了两杯茶,放的是待客用的、自己舍不得喝的毛尖。淡绿的叶片在玻璃杯中渐渐舒展,相继沉到杯底。水色绿了起来。
俩人都没有吱声,一时找不到话题。
“滴”地一响,是琴键的脆音。周醒掏出手机看,边说:钱麻来短信,说张潮来后天下午航班到,让他帮忙安排一个星级酒店。
找钱麻是找对了人,这家伙喜欢在外面揽事。赵萍说:他跟钱麻联系,有可能是让钱麻找几个当官的办事。做生意嘛免不了这些。
周醒说:不太像。钱麻说潮来点名要见你我,当晚设宴叙旧。
奇怪。十年来音讯全无,压根不联系,这会儿却急着要见面了,还设宴,叙什么旧?
见赵萍寻思的模样,周醒说:叙旧就叙旧吧,老同学见一面也不容易。
第 二十九 章 三个人的往事
导语:往事如烟。“三角恋”的起点却是医院的一个垃圾箱,不顾夏天炎热而专心“淘宝的”周醒,半个身子钻进垃圾箱。而为他防风的张潮来,却风度翩翩的邀请赵萍去喝咖啡。
提到大学同学那些破事,赵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附院的那个大垃圾箱,破事的头一桩。记得是大二暑假时,赵萍感冒发烧打完点滴出来,老远就见到张潮来在垃圾箱旁边荡来晃去,嘴里不停地催促:快点,还磨蹭什么呀!赵萍心里奇怪着,他跟谁说话呢?再看就发现有个人在垃圾箱里翻找什么,整个人恨不得钻进去,两条腿悬空吊在大垃圾箱外面。张潮来很快发现穿着花裙子的赵萍蹁跹而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穿牛仔裤的两只长腿却快步躲开垃圾箱,转眼间他已恢复了绅士风度,微笑着向赵萍问好:怎么,刚从街上回来?瞧这天气够热的……他装得挺像的:一个刚从宿舍出来蹓跶的人。两手揣在裤口袋里,吹吹口哨。赵萍听见垃圾箱里传出闷声闷气的喊声:快,把口袋给我!赵萍问:那是谁呀,喊你吗?
哦不,谁知道他喊谁。张潮来显得有点慌张,用手撩了撩头发,他说:我们能去校门外的咖啡店坐坐吗?
赵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邀请。掏垃箱的人要的什么口袋,不就在张潮来刚才站得地方吗?赵萍看见张潮来匆忙扔掉口袋,然后才对她“绅士”起来的。
突然垃圾箱发出“咚”地巨响,是脚踢出来的响声。没穿袜子的赤脚套在一双又脏又旧的球鞋里。
哎哟!掏垃圾箱的人疼得叫起来,勾起的一条腿哆嗦着。又骂:狗日的张潮来。你聋了吗?口袋!
张潮来早已溜得不见踪影。
赵萍捡起那只口袋递进垃圾箱。
原来是周醒。装了满满一袋废弃的青霉素瓶子。满是汗水的脸上、鼻头是黑的,右颊也有一抹黑痕。他见是赵萍颇感意外,嘿嘿一笑,说: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张潮来呢!
赵萍在回家路上还想:他俩是在勤工俭学吗?她知道有的同学家境贫寒,为了凑学费利用放假打工。但何至于捡垃圾呢,太丢份儿了吧!
她对这俩个家伙,周醒和张潮来,印象很不好。不管怎么说还是大学生嘛,一点面子都不要了。特别是张潮来,还装绅士,假模假式地要请她喝什么咖啡!
自小学三年级就被妈妈带到少年宫学游泳的赵萍,在蛙泳和自由泳之外,特别喜欢潜泳。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一、二十米外,“哗”地一下冒出水面,总会把小伙伴吓得吱哇乱叫。她对周醒的印象,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潜泳了大半个学期,什么也看不见。待她冒出水面时,却见到一个意外,吱哇乱叫的不是周醒是她。其实她没叫,心里却吱哇得厉害。
一天下午下课后,她把收齐了的作业本交给生化课老师。老师在实验室等她,门敞开着。赵萍听见里面办公室传来周醒的声音,他说:在显微镜下看到青霉菌真美,闪闪发光,那样的画面我敢说连法国大画家雷诺阿都会惊呆的。可惜,雷诺阿没看到这种病菌的美……
赵萍没敢打断他们的谈话,她把一摞作业本放在实验室的那张长桌上,转身出去了。
那张长桌子上放着一个布口袋,是她熟悉的。桌上堆满了青霉素空瓶子。
她坚持了大半学期的铁青的脸,终于缓和下来。这个对张潮来的专用信号无异于气象报告中“台风已过去”,他的船便在晴空中升起了风帆。
赵萍这次没拒绝他喝咖啡的邀请。
彼时咖啡尚未流行,至少在赵萍读书生活的这座内陆城市如此。“上岛咖啡店”在哪里,似乎还是一个遥远的梦想。它的现磨咖啡催出的浓香最多还在酝酿征服无数年轻鼻子的计划中。
油漆剥落的旧木桌摆上两大杯浅酱色液体,在家常的玻璃杯中呈半透明状。刚冲泡的速溶咖啡。
张潮来拉下夹克衫的拉链,露出新的硬领白衬衣。
张潮来先开口,说:暑假你看见我们在医院干那勾当,一定会以为是在垃圾里淘金,错,大错特错了。
他在胸口挥挥手,像在赶走一只蚊子。
接着说:我们是在搞科研。周醒坚持认为,我也同意他的看法,就是:装过青霉素的安培瓶里残留的金黄色葡萄球菌一定是对当时的青霉素耐药的,但是,如果我们把青霉菌跟金黄色葡萄球菌共同培养,最后培养出来的能活下来的青霉菌一定就是可以杀死这种耐药的金黄色葡萄球菌的。
赵萍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吸引了。现在医院里用青霉素一段时间后,效果就不好了。因为产生了耐药性。就是说体内的细菌对青霉素已经适应了,能抵抗药物了。如果能够做出抗耐药菌株的青霉素那就非常好了。
但这仅仅是个理想,一个假设。
张潮来看出赵萍的疑惑,说: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大胆假设。只有周醒敢这么想,也敢做,他简直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疯子!你别笑,我说的是真话。我呢,充其量是陪他玩的。陪一个疯子玩是很刺激的。在百无聊奈的暑假这恐怕是我最佳的选择。我多次劝告周醒,玩科学实验是对的,很高尚。但,别玩到垃圾箱里,那挺脏的。知道吗,脏!可他不听。也没有办法听,没钱!没钱怎么搞实验呀?实验室可以免费开放,实验室老师听了周醒的疯狂计划,居然可以放心地把钥匙交给他,说:实验室交给你啦,注意锁好门!不可能所有环节都有这么个慷慨的老师,说“交给你啦”,没办法,采集菌种只好找医院垃圾了。
张潮来呷了一口咖啡,问:我可以抽支烟吗?见赵萍点点头,便掏出一支烟点燃了。他伸手轻轻挥去吐出的一团烟雾,继续说:我只是他疯狂计划的助理执行者。在他钻进垃圾箱只剩两只腿在外面时,我恐怕最多只是个小偷的协从,帮他望风的家伙。
赵萍听张潮来说道这里,笑了起来。他在玩幽默,无非要撇清他同那只垃圾箱的关系。
张潮来说:科学实验室需要资本支持的。
第 三十 章 三人并行的学生时代
导语:张潮来称热衷于科学试验的周醒是“出类拔萃的疯子”,而他自己不过是“陪疯子玩的”。其后陪他玩的人又多了一个赵萍,她是被父亲动员来的。三个年轻的大学生每晚去抓癞蛤蟆做科学试验,这让赵萍有机会领略到郊外乡村的美妙夜色。
你知道美国礼来制药公司研制一种新药需投资多少美元吗?哦,你当然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几十亿美金。因此我们吃的美国药每片都摊进了科学实验的高昂费用:累积多年的科学实验,小白鼠实验及临床应用等等。请问:不用任何投资,靠从垃圾里淘安培瓶能够成功吗?我们对成功的任何幻想,等同于人类还没发明、制造火箭时向往登上月球,不是这样吗?
张潮来掐灭烟头,好像在掐灭那个不切实际的登月幻想。没有火箭是不行的。他摊开苍白的手掌,耸耸肩膀。
张潮来是实际的,无可辩驳,因为他的实际是经过计算的,一点也不错。错的应该是周醒,他不计成本。但他的错也许加起来就是对,就是成功。这或许就是辩证法。这是赵萍的父亲赵教授的看法。他听女儿说了这段故事,包括张潮来的议论,得出这么个结论。
在父亲的建议下,赵萍参加了周醒在次年暑假的科研活动。赵教授说:不是要你一定取得什么成果,那是不现实的。培养对医学专业的兴趣、探索精神,这才是它的价值所在。
为了这个父亲所说的“价值”,赵萍没少吃苦头。每夜要去郊外抓癞蛤蟆,供第二天做水肿实验,结扎其静脉,测试抗耐药性。没有比癞蛤蟆更丑陋、更恶心的动物了。手电筒的光柱照上去,他就仰头趴在原地不动,每颗癞子都鼓起来,阔嘴下的气泡沉下去收上来,好像随时要扑上来咬一口。赵萍吓得扔下手电筒,转身逃跑:妈呀,吓死我了。那是第一次,她被一双结实的胳膊搂住了。别怕,有我呐!那声音很柔和,同时她就闻到了一股香水味,男士用的檀香。赵萍赶紧推开了张潮来。奇怪,她不是因为害羞,像电影上经常表现的那样,而是为自己感到不好意思。这么胆小,还学医哪。
哈哈,抓到了,看你往哪里跑?周醒扬起抓在手里的癞蛤蟆,高声欢呼道。他从来不叫这个实验动物“癞蛤蟆”,而说的规范用语“蟾蜍”,这让赵萍对它的嫌恶减轻了许多。
他们这支活动在水塘、粪坑边的捕捉队,简直是不折不扣的“杂牌军”。单看鞋就能做出准确无误的判断。张潮来穿的是皮鞋,名牌的。赵萍次之,球鞋,是专为这次活动买的。周醒不穿鞋,一双赤脚,挽起的裤腿露出沾满泥巴的棕色小腿。他戏称自己是“游击队”,张潮来是“正规军”,赵萍呢,他想不出合适的称呼,笑着用收挠挠脑袋。张潮来说:文工团,鼓舞士气的!
赵萍抗议道:我可不是来唱歌跳舞的,我也参加了战斗嘛。她的战斗岗位是打手电,锁定那个叫蟾蜍的丑八怪。除了第一次被吓掉手电筒,后来她就不怕了。成了一名优秀的战斗员。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捕获了五六只癞蛤蟆,就该提着那只活蹦乱跳的旧布袋回去了。照例“正规军”禁止亮手电,他把一根食指竖在嘴上,轻声“嘘”一下,赵萍不满的瞟他一眼,不开手电踩着大粪怎么办?再说,“嘘”是禁止出声,跟关闭亮光有啥关系。何况他自己又讲起话来,不相关的话:噢,多美的月色的啊。你看,萤火虫提着小小的灯笼… …
赵萍记得“小小的灯笼”是四十年代一位中国诗人的一个比喻。张潮来拿来“拽文”呐。
沉默了一阵,只听见三个人踏在田埂上的脚步声。皮鞋是响的嘎吱嘎吱,球鞋是闷的咚咚咚,而赤脚是无声。
郊外的夜的确很美。没有闹市的霓虹灯那种乱眼的嚣张。也没有望不到尽头的车灯逼来的霸道。这里早早就黑了,变得那么神秘、安静,唯有远处时隐时现的萤火虫无言的飘飞,点醒了天边的沉睡……
赵萍又想:无论如何把萤火虫比喻成“小小的灯笼”不妥,明明灯笼又大又红,怎么跟翡翠般的萤火虫相提并论呢?张潮来引用这句诗太过矫情,一味抒发,哼,滥情!周醒呢,又太缺情。像个农民,一点不浪漫。
上帝造人从来不考虑完美。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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